漫山红梅向君开

曾约定，一起赏梅，或者去武汉，或者来南京，因为，无处不在的梅花。

是一种巧合吗？南京与武汉都选择了同一种市花----梅花，更让我惊奇的是，我在南京，你在武汉。

每次去武汉，都不是梅花盛开的季节，无从领略她绽放的气质与风骨。每次你从武汉来，我带你去梅花山，漫山的梅花，灼灼如华，像天空中飞舞的彩蝶，你对我说，武汉的梅花不如南京这么惹眼，甚至不如樱花和杜鹃花闻名，三镇种了很多，她们不引人注意，只是静静地陪伴在武汉人身边，就像武汉人一样，于寂静的时光中散发不舍的暗香。

因为一场疫情，我们都不能成行。现在，武汉成为一座空城，梅花山也封闭，我偶尔在阳光下出外购物，见小学围墙的栅栏里，几株梅树正在怒放，在寂静的时空里，一枝枝，一簇簇，穿过围栏一直伸到外面，脑海中便跳出那句“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技红杏出墙来”的诗句，便又想起梅花山，想起我们的约定，往年的此刻，那遍山的梅花，正把踏青的暖意撒向人间。

而此刻，我只能站在窗前，向你表达遥远的祝福。

看到你发的微信，才知道你已踏上逆行的道路，去了抗疫的第一线。你说，作为武汉的一员，在为这场疫情深深地难过，平日熟悉热闹的城市街道商场公园，忽然间空空荡荡，作为一名医生，不仅要抵御，更感到义务和责任，奔赴第一线不是要不要选择的问题，而是义不容辞。平日的你，憨厚耿直，一直给人不苟言笑，甚至有点拘泥的感觉，没想到你冷峻的面容下，是一颗火热坚毅和果敢的心。几天后，妻子小芹也汇入抗疫大军，三岁的儿子托附给老人，没有豪言壮语，甚至没有和孩子吻别。

每天新闻里有无数的报道，我极力寻找你们的身影，可是，没有。只能从微信获知，你们不在一个医院，相隔很远，多少个日夜过去，你们竟然没见一次面，微信成为你们之间，朋友之间，家人之间，沟通的唯一途径。我向你打招呼，很久很久后，你才在视频里笑着说：老朋友，抱歉！我只能朦朦胧胧看到你的影子，是你不想我了，还是我把你忘记了？而我，只能从布满水汽的护目镜，从那双疲惫的双眼，寻找过往熟悉的身影。

记得有一年，在梅花山下，彼此谈起对职业的认知，你说，健康的时候，感觉不到医生的存在，只有生病了，才知道医生的重要；医生平时并不感到有多崇高，只有挽救生命时才感到自豪，其实，医生不仅看病，更抚慰着一颗颗受伤的心灵，甚至抚慰多于治病。有时，看到日益增多的医患纠纷，曾让自己伤心，甚至怀疑职业选择的错误，但每当病人脸上绽放笑容的那一刻，又感觉得自己就像菩萨，一生做着传递生命和善良的事，即便忍受再多的委屈，也挺伟大的。

那天，我在微信里问你：“害怕吗？”。你说：“作为医生，我不想跟你说这个问题，我看到的和你要得到的是两不同的层面，老哥，我只想跟你说，作为医生就不用再想这个问题，如果想这个问题，又为何要选择医生？”

我一时语塞。

又是一个夜晚，我问你：“能坚持住吗？”

这一次你笑了：“你不是在文章中说坐忘吗？我现在就是坐忘，恨不能立即把段时光度过去，我一直没有忘记我们的约定，再苦再累再难，坚持是必须的。”

“小芹还好吧？”

“一样，现在大脑中只有坚持两个字，其它没有可想的”

良久，你忽然问我：“梅花现在都开了吧？”我说，开了，正艳，漫山遍野，都市里巷，甚至孤独的小径，都灿烂得如烟花满天，红黄白粉紫，香气袭人。

“给我和小芹留点花瓣，等疫情结束，我们煮一壶梅花酒，把酒论今昔。当然，如果我挂了，请给我作一首梅花诗，算作墓志铭。”

我立即打断：不，你一定会凯旋归来，作为朋友，我在南京等你，为你煮英雄梅花酒。

“擦掉眼泪吧，我没那么脆弱，我们都没那么脆弱，现在比一开始防护好多了，我们不会轻易被击倒，上有老下有小，我们怎么会放弃他们，举手投降？出发时，我和小芹就答应过父母，一定会平安归来。”

“我记着我们的约定，本来打算节后请你来武汉的，等疫情结束，我和小芹也放松一下，不请你来武汉，我们去南京”。

“一言为定，我在春暖花开时节等你，一壶梅花酒，不醉不归”。

镜头里的你，疲惫，却分明透着向往的微笑。

一个雨雪初霁的早晨，我打电话给一位绘画好友，请他画一幅醉梅图，特意叮嘱不要雪压梅枝，不要一枝独开，要漫山飞舞的笑梅，要春光醉暖的花开。几天后，朋友画作完成，我嘱他立即将画寄到武汉。

看到你收画时的那份喜悦，我的泪水不知不觉溢出眼眶。

你和大家说，看，漫山的梅花仿佛在等着我们的消息，我们一定给武汉市民带来胜利的喜悦。

是的，不仅是我心中，所有漫山遍野的梅花，此刻正向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