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花开

又至初冬时节，但见回老家的乡村小路上沟渠两边大片枯黄的茅草如波涛汹涌般随风起伏，犹如寒风中的斗士毫不畏惧寒冬的到来。见此我突发奇想：我是否就是其中的任何一棵？

初春，浩荡的东风和煦的吹拂在人们的面颊上，太阳晒在脸上暖洋洋的，春天的光芒略带柔软姜黄的质地，像孩童新浴后的发丝，在蔚蓝的天空下激情飞扬。茅草似乎比其他花草都醒得早，一下子从地底下蹿了出来，伸一下懒腰就露出长矛般俊朗的碧绿叶儿（老人们讲这就是茅草名称的来源）。随后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过后，饮过春的甘霖的茅草更是恣肆疯长，那泼泼辣辣的碧绿给春天涂上了一大片的油彩。

童年时每天傍晚放学后我和小伙伴们就一起放下书包来到田野里割菜喂兔子，不像今天的孩子们让家人直接接回家做作业。我们就像一群逃离了笼子的小鸟，跳着跑着，欢歌笑语在春风中飘荡……田野里长得各种野菜基本都认识，记忆最深的是茅草的花，学名谷荻。谷荻刚刚长成花苞的时候，嚼在嘴里有一股特别的清香和甜蜜。它刚露出地面特像缩小版竹笋，纤细修长，底部洁白，越往上越绿，梢上略带紫红。往往被茅草叶紧紧包裹，人们很难完整地拔出来。每当这个时候，身旁的哥哥便告诉我拔谷荻的诀窍：“手要均匀慢慢使劲，嘴里还要念叨着：谷荻谷荻，做我伙伴，跟我回家，与土分离。”上学时和小伙伴们一边欢快地走着路，一边摸出一节谷荻塞进嘴里细细咀嚼，那甜蜜如雨夜里一首撩拨心绪的老歌，不淡不腻且沁人心脾。等篮子了的野菜满了以后，又在茅草上嬉戏打滚，偶尔被草叶边的锯口划伤了手，但我们毫不在意：毕竟她为人们献出了甘甜的谷荻、茅根和朴素的花朵，更为重要的是正是这种经历，才让传说中的鲁班发明了锯子。

进入夏季茅草长势更加旺盛，有时能长到半米高。令我佩服的是茅草的既有那朴素的美，更有惊人的生命力。不论在河边，亦或山坡石缝，只需要一点泥土和不多的水分就能生长。暴风雨、干旱和洪水都不能奈何它，即使被斩断、被踏平，它都能重新发芽生长，其顽强的生命力怎能叫人忘怀呢？金秋时节，沟渠沿上到处是一片片雪白的茅草花在风里涌动，茅草绽开成穗状白花，毛茸茸地顶在茅草头上随风起伏，其中一些野兔、小鸟就在里面做窝，搭建自己温暖的家园，我心里至今仍震撼那种壮观的美丽。此时，藏在地下的茅草根儿更是甩开了劲生长，根根圆润水灵。“其根甚长，白软如筋而有节，味甘，俗呼丝茅，”《本草纲目》对茅草根这样描述。我们就用小铲子我出下面的茅草根，擦掉泥土放到嘴里，那沁人心脾的甘甜至今难以忘怀！就这样，一棵茅草甜蜜了我的整个童年。茅草的叶子，非常有韧性，端午节包粽子，奶奶都用茅草叶来捆扎；当时集市上卖猪肉的、卖油条的、商店里卖糕点的都用茅草绳来捆绑，既结实又干净环保。以前所说的“茅草屋”（如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提到的茅屋），就是用茅草做顶。莫言写过一部小说里面有吃草一族，以咀嚼茅草根为乐。小说里，有几段文字描写那些人咀嚼茅草根时的那种享受样儿，非常精彩。我猜想：莫言小时候一定是咀嚼过茅草根的，因为文学高于生活，但一定来自于生活。

《诗经。小雅》有诗云：“白华菅兮，白茅束兮。之子之远，俾我独兮。”像茅草这般平凡的草芥，不仅是治病的良药，还是爱情的象征之物。古人以诗诉怨，说白茅与菅草相拥相束，那人却离我远去，让我空守孤独。这里以菅草和白茅做比兴，寓意爱情本应该是纯洁而美好的。

转眼又是一年冬天，家乡的茅草正一片枯黄在乡村路边列队待检，此时，我不由想起童年时上面写到的那些有关茅草花开的的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