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海陆 | 乘地铁的男人

此刻正是下班高峰时段，七号线像它那十三条错综复杂而又似乎井然有序地分布在地下的兄弟线路一样人满为患。男人贴着女人，女人贴着女人，男人贴着男人；鸡皮疙瘩贴着恶心难受，欲盖弥彰贴着心照不宣；周瑜贴着黄盖，S贴着M。继历史上那些令人恐惧的万人坑之后，人类又一次在地下形成如此稠密的聚集。要维系个体的尊严和独立性，除了冷漠，就剩下手里那一方小屏幕了。

当列车运行到静安寺的时候，车箱里的人已拥挤得恨不得叠罗汉才能避免全身粉碎性骨折。但奇迹的发生总是你意想不到的。车门打开后，到站的人立马被挤了出去，上车的人同时蜂拥而入，仅1-4门就净增了十三个人。此门最后上来的是一个提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为了挤上车，他几乎是拿屁股当作电钻强行往人墙里钻出一块容身之地，门灯闪烁，他赶紧深吸一口气，把略微突出的肚囊收进车厢内，但衣服被车门夹住了。

下一站昌平路，下去八个人，其中四个是洋人，又上来两三个人，但本站开的是对面的车门，他仍然保持着原姿势不能动。他一只手提着公文包，一只手扒在门玻璃上，鼻子紧贴着门缝的橡胶条。他感觉身后稍微松了一些，但还是有一双手一直搭在他的肩膀上玩手机，握手机的那只手的手背**裸地紧贴在他的脖子上，并时不时有小幅度的摩擦。他无法回头，但从这只手温暖而柔软的质感和弥漫在周围的一股浓烈的廉价香水味，他判断趴在他身上的是一位跟他年纪相仿的成**性。这个不需主动，无法拒绝，更不用负责的局部肌肤之亲减轻了他站姿的难受。事实上，他很享受。

长寿路有换乘，下车的人较多，车门一打开，他便被挤了出去。当他再次回到车里的时候，他发现那个跟他亲密接触了在四分钟之久的“成**性”原来是一个留着时下流行的一种与秃顶不共戴天的发型的油头粉面的男人，他顿时感觉浑身不自在，胃里一阵泛呕。如果仅跟一个陌生男人有肌肤接触，倒不至于让他产生如此强烈的反应，关键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以一种侥幸性心理愉悦地享受了这个过程，这是他难以忍受的。这就好比一个人正在津津有味地咀嚼着一种不明来源的美味肉食，突然有人告诉他这肉是“70后”，而且是老鼠肉。更得寸进尺的是，车门关上后，这个男人又准备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他赶紧往旁边的人堆里挤了一下，躲过了一劫，男人搭了个空，也没啥反应，继续低着头玩手机。他想找个女人的身体蹭一下，以便能中和一下这种不适感，但周围除了一个正在玩“二加二等于四四加四等于八”的游戏的中学生打扮的小姑娘以外全是男人，每个人都在低头看手机。他没忍心去蹭这个小姑娘，继续夹在三个男人之间，还好这次只是衣服碰衣服。

他把手伸到裤兜里，准备掏出手机来随便看看，但瞅了一眼其他人手里的苹果手机，他没好意思拿出来。此时手机铃声响起，他接通了电话，有人让他买陆家嘴附近的写字楼，他以面积太小为由拒绝了，稍稍挽回一把虚荣心。看看周围并没有人看他一眼，于是迅速将他的诺基亚装回裤兜里。

下一站，岚皋路，他下车了。他住在哪儿，鬼和房东才知道。

作者简介 | 区海陆

青年写作者。房地产营销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