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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一条小河波浪宽

散文随笔2023-06-1985举报/反馈

我花了一个下午时间,从一条小河的源头,走到它的尽头。

严格来说,它称不上是河,或者连小溪也不算。它太瘦小,甚至一颗尚且无法硌疼我脚心的砂砾也能左右它的流向。

如此,便有人要问了,这究竟是怎样的一条河?我之所以称它作河,因为除了水量和流长不同,大约它与长江黄河再没更多差别。虽不比长江黄河源于高山之高,我这条河终究也是源自吉林大地的一座山头高地,算起来,与源起长白山的松花江还是宗亲。我居住的小区名为“依山郡”,所依之山名为桃源山。此山高不过百米,我甚至怀疑它连五十米高都没有。它不是一座常年积雪的山,没有储水丰富的高岭湖泊,自然孕育不出奔涌流长的江河。所以,我这条河只是一条时令河,只在早春冰雪消融时,浅浅地打这世上拂过。而且,明年还会不会有,不得而知。

我遇见这条河时,二十四节气中的惊蛰刚过完,就在前一天。这天晴好,午后本打算进山寻听几声鸣虫唤春,结果是除了光秃秃一座山上偶尔有几株草茎硬硬地摇晃几下,不见一个活物。这样说有些不严谨,活人倒是也见了一个,因为离得远,没看清对方的面目。不过看背影和走路的姿势,与住在桃源山另一侧的我的一位作家朋友颇有几分相似。想着过去打声招呼,一转念,发觉自己没戴口罩。疫情防控还没过去,招呼还是不要打了。

看这架势,踏春,怕是还要再过一个月。

我是在这个时候遇见的这条河。它从位于南坡半山腰的一块灰石侧畔发端。灰石不大,至少露在地面的部分比一般人家的酸菜缸要小差不多一半。灰石东北侧的投影里有大约半指厚的残冰,抵近了看,冰已显出一条一条的竖茬,与六棱柱状火山岩很有些类似。零上四五度的阳光几经漫反射,暖在竖茬的冰面上,一冷一暖之间,有细微的汗渗出冰面,然后细汗汇而成珠,沿着柱状冰茬向下,倒悬,坠入冰下巴掌大小、半寸深的水潭。水潭东南侧,小小的有一个缺口,流水经此而下。

那些从雪山飞流而下的大江大河,大约也是发于这最早一颗融水吧。

我担心我这条小河流不长远,几米或者最多十几米远,那些少得可怜的水就会被饥渴的大地吸干,又或者被阳光蒸发掉。我顺着我的河流下山,五米,十米,十五米……我的天,已经进到了我居住的小区,目测距离那块河流起源的灰石少说也有一百米远,我这条小河还在流淌,并且一路上几纳小流,沿着小区内的沥青路面淙淙而下,拍打着流经的砂石,竟也有了江河气象。

住八号楼的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姑娘蹲在我的河边玩水。她很聪明,她选择了河流最窄的地方,用一只脚截断了河流。河水在此打了一个回旋,沿着孩子的鞋帮改道。于是,她又用另一只脚封堵。两脚脚跟并在一起,呈V字形,对我的河流构成半包围。水流三面受阻,积水而成小小一渊。惹不起,总还躲得起。涨水再次绕开孩子的鞋子,河流第二次改道。

顺流继续而下。穿过小区的自动道闸,河流没有西向转弯选择坡道流远,而是径直向南奔流,打一米半高的临街砖石台上一跃而下。我说奔流,多少是有夸张的,并且它也不是跃下砖石台,而是援着深棕色的砖石壁,扒着缝隙和糙纹小心翼翼而下。它是多么爱惜自己的每一滴水。

跃下砖石台,河流便进入了砖石台与沥青马路之间的一片“开阔地”。那是一道两米多宽的黑土过渡带。相对于我的小河,它确实称得上开阔。河流刨蚀着砖石台下的泥土,形成窄窄的一道裂谷,然后向东转一个弯,与沥青路并行而去。在一处(píng)缓的黑土带,河流放慢速度,左右分开两支,于一米多远处再次汇合。这一分一合,两分支间便围出了一座河间岛,或者更像是一块冲积(píng)原。那(píng)原的土质由上游的粗粝到下游的细腻,与几公里以外由松花江冲积出来的千里沃野大约没什么两样。我随手折一根蒿草,试图拨开几颗砂砾或者犁翻一抔泥土,看看是否有鱼儿一般的生命在那里写有诗句,又或者有一两颗种子为破土照见阳光而做准备。草棍触到一颗砂砾的时候,我收手了。那里的每一行诗和每一个等待迸发的生命,都不应该被打搅。

河流还在向东奔流,直奔松花江。我忽然来了兴致,我这条小河会否最终注入松花江,以一条大江的形象,水拍两岸波浪宽?我猜想,它会在某处注入排水管道,或者干脆继续汇聚细流,以浩浩荡荡之势成为松花江的一个季节性分支。然而,在流经一处一尺见方的沙土坑时,河流戛然而止。那半坑浅水清可见底,映着白云擦洗过的天空里的蓝,仿佛也是一汪海洋,只见水来,却不见水往。

结束了吗,就这样?

怎么可能!我到达那处海洋之前,分明眺见一只灰麻雀蹲在岸边啄水,然后含一口水飞向天空。没错,我的小河显然还在流淌。它渗入正在解冻的大地,流过一条条生命的根脉;它在一只飞鸟的身体里,飞越城市,划过长空。或者,它也攀着一束一束的阳光跃上枝头,从熬过一整个冬天等待绽放的饥渴的芽苞沁入一株杨柳的身体,然后以树的形象在天地间波涛汹涌。

太阳斜过桃源山的时候,我在家中橱柜深处的角落里,发现一颗烂透了的苹果。那苹果已经坍做一堆,有汁水晕开,若再过些时日,恐怕要化作一小撮泥土了。伸手捡拾那苹果,几颗圆滚滚的种子随着汁水从指缝间掉落。

种子掉落的瞬间,我忽然又想起下午见到的那块冲积(píng)原。春暖花开的时候,那里是否也能孕育出一片苹果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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