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洞里说农村
老文他们几个人在门洞里谈农村。 麦收季节,农民盼望的是睛天,虽然在大太阳底下干活汗流浃背,但麦子能平安收回来;天一阴就心情不宁,心塞嗓子眼里,生怕一场雨把半年来的心血毁了。早上天有点阴,人们也不敢收拾割回来的麦子了。 这一带的麦子地,地形不同,收麦的方式就不一样,沿着乡村公路的大块地,能请来联合收割机,到时在地头上等着收麦子就是。丘陵地上的好多梯田,联合收割机进不去,只能靠收割机、打草机割麦了,用三轮车把麦子拉回家,然后打场、晒麦、扬麦等等,才能收到麦子。还有一些小地块,只能人工用镰刀收割。 联合收割机并不想到这里来,只是麦子已到收割尾声,来这里看能挣多少算多少。麦子要一家一户的收割,每家的地块都不一样,又小又不规则,田亩计量起来非常难,又得讨价还价,机手们非常头痛;人们又不是都象老文他们那样,有话好说,按行情,做事干脆,不愿浪费时间讨价还价,但这样的人是少数。机手只愿收割那些位于大路边的田。就石林黑塔村来说,也就是铁路北面的三十亩地一带的麦地。这些地,也是当年学大寨时平整出来的。 老文他们雇联合收割机割了三十亩地上的麦子后,又到各家零碎的地上半机械半人工割麦,用三轮车把麦子拉回家,然后打场、扬麦、晒麦等。 老文老土他们,孩子们不在家,只能合作抱团割麦。合作的好处显而易见,劳动效率比较高,大家都很卖力,当然也存在苦乐不均的情况,但多年老朋友之间不太计效,因为每人擅长的方面不同。这一方面我多干点,下一方面你多干点。一般人家多请自己的亲戚帮忙。倒是有的亲兄弟之间不尴不尬的,各顾各。 早年间,好多人在外打工,可到在麦收时,不管啥样也要回来,但现在这样做的人不多了,即使家里有老人,割不了麦子,也是寄钱过来,让老人们雇人割麦。他们认为,种麦子已经是亏本生意,为了收麦,大老远回来,花了钱扣了工资不说,更大的损失是可能因此丢了工作。就是他们真的回来,也帮不上多少忙,还是雇人雇机子割麦。他们在农村长大,但说实在话,对农村没什么感情,也没干过几天农活,即使有人干过,记忆中也是热、累、疼、痒,热是割麦时天热,累是割麦时人太累,疼是麦芒刺在身上痛,痒是虫子叮咬后痒的不行。 至于认为收麦是田园牧歌的想法,农村人在少时、青年时不会有,得等到中年、老年才会有,前提是衣食无忧。 收麦辛苦,增强了人们对城市的向往。种地不赚钱是共识,许多人家之所以还种,主要是顺从了老人。在老人心里,农民不种地叫什么?不赚钱是不赚钱,但至少口粮是有了。家里有粮,心里才不荒,他们经历过饥饿年代,老文这一代对饥饿还有记忆。前一阵子,一些地方就发生了抢购粮的风波,虽然早早就平下来了。今年的麦子长的不好,价也不高,老年人就主张,粮食不要全卖了,还是多存点好。 老明没有带城里的孩子,带来了儿子弃之不用的小电石磨,老文老土就和老明准备象前些商量的那样回归儿童时代——在麦地里溜(捡)麦过一把瘾,反正现在也是闲着。 土婶说:你们这是在装模作样,有那功夫还不如想法把麦子收割的干净点呢。过去捡麦子合算,捡一斤就是一天吃的粮,现在捡一斤还换不来一瓶水。 天晴了,老文他们把麦子晒开,然后去地里溜麦子。半晌(半上午)就回来了,天也热了。 土婶也没办法,只好把这些返老还童者捡来的麦子,先是用水洗了一下,在锅里烘干水分后,用小电石磨面,筛了面后,又加点了麦面,和成了面,放在一边醒面。在小灶上做凉粉、凉菜、切火腿肠、做西红柿炒鸡蛋、炒肉菜等,还捣了不少蒜。 然后老土在院里的老灶上用柴火烧水,土婶在屋里用手工擀面。面擀好切成面条后,火也烧开了,土婶从屋里端出面条往锅里下,一会面就煮好了,捞出放在凉水盆里过了水后捞在碗里,让这些怀旧老头子们吃。 老明拿来从城里带来的饮料、啤酒。 老文几个人在门洞里一边吃面一边说:真是好吃! 屋里闷热,院里干热,而大门因前后通风,相比之下,门洞不算那么热,还有点凉爽,所以中午人们常在门洞里吃喝、聊天、休息。 土婶说:少吃点吧,麦子现在火气大着呢,多吃菜。 老土不高兴,说,咱家里现在有的是麦子。 土婶说:可你们捡来麦子不多呀。 老文见状赶忙说:面好吃,吃饱了,来点面汤? 土婶说:中。多喝点面汤,原汤化原食。 老文他们吃着菜、喝着面汤聊。 老土说:种地真的不赚钱。 老文说:一亩三分地就是种金豆子也发不了财呀! 老土说:从前老话说,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坑头。一个劳力至少种三十亩地。老祖宗早就说了,一人一亩三分地,所以全国十八亿亩地必须保证,算下来差不多一人一亩三分地。 老明问:种三十亩地,得包几家人的地? 老土说:自家的地再加上二三家吧。 老文说:就算你能包三十亩地,往高里算,一亩能挣一千,一年下来也不过三万,现在随便出去打工不会比这个差吧? 老土说:没有办法,家里走不开呀。 老文说:要想过的好一点,起码也得种上百亩才中。 老土说:那不成小地主了? 老文问老明:你说呢? 老明不想多说,不管咋说他现在是城里人,多听少说为妙。他回农村就是图一下热闹,这下只好回答:从政策上说,这是家庭农场。国家也鼓励,所谓地向种田能手集中,就是这个意思,种地的人当小地主,大地主也中。 老文说:到底是城里人,政策认识就是高。 老明说:实际情况还是你们说了算。 老土说:就怕小地主当不长。要是能长期的话,这些地集中到一块儿,打一个井,不怕浇不上水了,今年就因为水浇的不中,减了产。 老文说:你还不是舍不得花钱,一心想等老天爷开恩。 老土不好意思,说:反正收入也差不多。 老文说:俺把地包给你,你接不接? 老土说:不接,谁知道你那一天要收回去呢? 老文也不生气,说:俺说话算数。你想包多长就包多长。 老土说:如果能长期包,俺不但打井,还要多施农家肥,但这事你说了不算。只能种一天算一天,才不上农家肥呢,就上化肥。 老文说:(羑)河东面(下游)就是平原,平原的地好,前些年好些村搞整体转包经营,但这些年声势小了。集中经营是有好处的,但人们的心理不容易平衡。粮食产量多了,认为自己吃了亏,要退田;粮食产量少了,认为对方不上心,钱不能少给。平地不易,山地更不易。 老土说:要是俺包了你的地,也怕到时你也是这个想法。 老文说:从长远看,地必须集中到种田能手中,这样粮食才有保障和竞争能力。 老明说:国外也是家庭经营,只是人家的规模大的多,有竞争力。我们人工成本虽然相对低,可小田地生产,农产品没有竞争力,国家粮食安全不容易得到保障。 老文说:现在看来,小农生产也造成了巨大的浪费,以前村里四五个大水泵,协调好就能保障全村都能浇上水,现在你看,差不多家家备小水泵、水带、水车…… 老明说:你说的细一些。 老文说:地分了后,一方面提高了人们种地的主动性,另一方面也导致了资源的大量浪费。刚才说了,浇地时,全村用两个大水泵抽出的水,能浇到不少好地,如果经过二级提水,山上的地都能浇到。这么多年下来,原来的水渠破烂不堪。现在是各家想办法,不少人种地干脆靠天吃饭。今年的麦子长的不好,老天不下雨外,也有水浇不好的因素。有人算了帐,麦子减产少收了,但省了浇水钱,从金钱上看,并不算吃亏。 老土说:要不大家当小地主? 老文说:现在看来,只能慢慢来,不少人在城里呆不下去了,还是回到农村,至少有口饭吃,这是事关稳定的事。都当小地主,种一百多亩,全村的地,二十来户人家种地就中了,那么多人啥办? 老土说:可是从城里回来的小青年,一天到晚就是在村里游荡,要不就是发呆,还有就是没完没了的上网,有农活也不干,时间长了,怕他们吃、喝、耍都学会了。 老文说:他们看不上农活挣的这点钱。人家在城里一天二百多,不愿在农村干一天挣五六十的活儿。一天挣五六十块只有那些老太太才干。城里也应该早点把用工信息转达出来,让他们回城,不然,就如你说的,迟早会出事的。别看他们现在不耍钱、不惹事,但时间长了就不好说了。咱们下一代人大部分已不在农村,比他们小的更堪,就算他们在农村还有地,地能成为他们的最后退路么? 老土说:不好说。不说这。给他们介绍对象吧。 老文说:他们并不焦急,想自己多玩几年。 老土说:别说这没用的,还是没钱。 老文说:有钱也不,宁可天天玩游戏。在城里呆过的,不焦急;在农村的,才急的不行。 老土问:这些娃娃是啥想的? 老文说:现在农村办事什么行情? 老土说:在新区里有房子,在村里有小汽车,还要出一大笔彩钱。 老文说:房、车用的上吗? 老土说:房子、小汽车都是闲着,城里的房子空着,小汽车还不如小三轮有用呢,但潮流如此,没办法。再说了,有几个孩子在新区打工?就是买房,在长期打工地买才对。现在各方面浪费太多。 老明说: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现在离婚的太多了,与那一天其鸡飞蛋打一场空,还不如守身如玉做个乐天派…… 老土说:你们注意到了没有?也有人在地里捡麦。 老文说:有,一个老太太,地都让别人种了,人家给钱。儿女们不在身边,好象也给钱吧,加上养老钱,没病没灾也能过去吧。捡麦应该是为儿女们捡的吧,好让他们吃上新麦子做的馍。 老明说:怀旧。 老文说:应该直接给新麦子。 老土说:你不懂,她捡就让她捡吧。 老文说:将来,咱们老的种不了地,把地包出去后,会不会也到麦地里捡麦? 老土说:有可能。 …… 几个老人一边说,一边发愁,种地不赚钱,想多种地又怕这怕那。对下一代的忧虑,从捡麦老人身上看到自己年老时…… 老土说:不说了,好好休息吧,天黑前收拾麦子,接下来就是种玉米。 这情景在好多地方重现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