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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岩鹰岩鹰诶嘿诶嘿

散文随笔2023-04-18101举报/反馈

少不更事,喜欢向大人问些奇思妙想的问题,譬如,天上除了玉皇大帝,还有什么为首主事的没有。大人语塞,扯些天宫、月宫的老生常谈,顶多说到天上有九头鸟,可惜谁也没见过。疑惑不解,自己推想琢磨,认为天上的鸟儿,哪个威风哪个就是天的主人。

老家丘陵连绵,少云寡雨时,天总是那么空旷。高飞的候鸟,过客匆匆,不屑于做天空的主人。麻雀、喜鹊、八哥、燕子,飞得低矮,叽叽喳喳伴着人烟,不配主宰天空。老家将老鹰叫岩鹰,可能源于老鹰常栖息于山岩。老鹰盘踞长天,翱翔苍穹,傲视大地,赫赫威灵。乡民视老鹰为害鸟猛禽,恶语相向时,**“老鸹扎(啄)咯,岩鹰巴(叼)咯”。真正冤大头的缘由,应该是人尽皆知的老鹰抓小鸡。不管是大母鸡大公鸡,还是刚从蛋壳孵出没几天的小鸡,发现鹰影从天空掠过,连跑带飞,钻进荆棘丛里躲避。岩鹰驾临,不宣而战,鸡群鸟雀且缩且退,犀利抖露这片天空领主的威风。

那时还没有普及人工孵化,农家基本上依靠母鸡自然孵崽。早春,堂客们找来一个旧箩筐,用稻草、棉垫筑个窝。将二三十只种蛋用煤油灯照了又照,温水洗净晾干后放进窝里,盖上米筛。从鸡埘选定一只壮硕可靠的抱窝母鸡,坐窝孵化。历时二十多天,每天定时给母鸡喂食喂水。唯恐母鸡翻蛋不匀,再帮着翻动一下种蛋,让每个蛋均匀受热。忍耐力差的母鸡窝里拉屎,要用温水清洗种蛋。定力不够的母鸡中途打退堂鼓,火急火燎临阵换将,自家没有抱鸡婆,费些口舌到左右邻舍去借。剔除寡蛋和病弱夭折,孵出的一窝鸡,能有七八成存活就算幸运。一只小鸡瘟病或受伤不醒,赶急用手托着,剧烈晃动木门栓,或是放到地上覆上高底木脚盆,期望摇醒复活。堂客们最能体会孵鸡的不易,看着抱鸡婆“咯咯咯咯”带着一群小鸡觅食,仿佛应验鸡埘上“六畜兴旺”的红纸迎春祝福贴,露出一脸的满足。

物竞天择,生态成链,偏偏老天派遣岩鹰做小鸡的天敌,由不得堂客们做主。每每天要近黑,鸡们进埘,堂客们都要一一清点。指不定那一天,左数右点,翅膀羽毛已经丰满的鸡仔少了两三只。邻舍鸡埘没有,到鸡们经常出入觅食的地方,也找不到蛛丝马迹。路上,堂客骂骂咧咧:“咯屋场好久 得黄鼠狸哒,怪不得晌午天上有岩鹰飞,总又是咯甲天口畜生巴走哒!过两个月要生蛋哒,糟蹋我好些米谷。”张  家在屋场入口,养的鸡经常走到离屋场远的空旷地带,更易遭到岩鹰偷袭。有一次丢了五只鸡仔,

逢人便说“可惜哒可惜哒”,泪眼婆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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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暖还寒,一窝窝小鸡出笼,正是岩鹰攻击抓食的黄金季节。风和景明,屋前屋后的沟坎缓坡、菜地,母鸡领着小鸡觅食嬉戏。母鸡刨出一条蚯蚓,啄住一只飞虫,咯咯叫着吐在地上让小鸡啄食,温馨祥和。太阳并不刺眼,暖烘烘地透过薄云,天穹空旷明亮,东山町上空隐隐飞来两个黑影。黑影渐渐清晰,时而振翅扑扇,并驾齐驱,时而侧翅盘旋,划出两道弧线,向屋场靠拢。岩鹰飞行姿态与大雁、白鹭大不一样,眼尖的人一眼认出黑影就是岩鹰。不待岩鹰抵近,迫不及待高声呼喊:“岩鹰岩鹰诶嘿诶嘿!岩鹰岩鹰诶嘿诶嘿!”大人小孩、婆婆妈妈像听到指令一般走出屋,跟着齐声喊起来。一时间,“鹰岩鹰诶嘿诶嘿”声此起彼伏。喊声激起条件反射,鸡们警觉地侧头倾听确认,立刻“咯咯咯咯”惊叫着,跑到正屋杂房,钻进荆棘丛中。一只肥硕的花公鸡,慌不择路,一翅飞进门前塘里,踩着水上岸,狼狈逃窜到柴火房。狗们不知就里,跟着上蹿下跳,一阵一阵狂吠。平常叽叽喳喳不知疲倦的麻雀,也缩进枝叶茂密的树冠里,噤若寒蝉。两只岩鹰,竟然将满屋场搅得鸡飞狗跳。岩鹰或许看到鸡群躲避,人声鼎沸,绕着屋场盘旋两三圈,知趣地飞走。人们望着岩鹰的黑影消失,叽里呱啦议论开来,庆贺小鸡崽躲过一劫。待到退回屋里,鸡们感觉解除了警报,惊魂未定,探头探脑走出来,小心翼翼觅食。

“岩鹰岩鹰诶嘿诶嘿”,成为家乡堂客们跟鸡约定的“防空警报”,形成于哪个年代,无从考究。既然变成条件反射,这种约定应该以千年为时间计算单元。千万年的进化,鸡们已经把害怕老鹰融入了基因,对警报异常敏感。我们细伢子搞恶作剧,想要逗鸡玩,只需一声“岩鹰岩鹰诶嘿诶嘿”,大鸡小鸡一例的“咯咯咯咯”叫起,撒腿就往旮旯里钻。一只大公鸡,起劲偷吃晒在篮盆的豆子,对老 “哦唏哦唏”置若罔闻,“唠鸡筢”驱赶不动,喊一声“岩鹰岩鹰诶嘿诶嘿”,它们立马跳出篮盆。谷粒如金的收割季节,队上安排老弱病残看守鸡口田,防止社员的鸡偷吃公家的谷子。远远看着一群鸡啄食田边的稻穗,追赶不及,放声喊“岩鹰岩鹰诶嘿诶嘿”,鸡们乖乖撤退,免省好多跑近驱赶的体力。贼精的几只鸡,飞过刺蓬篱笆,溜到菜园子,把菜土刨得坑坑洼洼,将青菜叶啄得稀巴烂。堂客们不用打开篱笆门,捡拾一个土块扔过去,大呼几声“岩鹰岩鹰诶嘿诶嘿”,鸡们惊慌失措飞出篱笆。“岩鹰岩鹰诶嘿诶嘿”,俨然就是赶鸡的神咒。

一九八零年代后,老家已经很少见到岩鹰。老鹰抓小鸡的游戏还在继续,可惜孩童们感受不到游戏演绎的真实场景。岩鹰不见了,人们自然归罪于生态恶化,以为岩鹰会一去不复返。近些年,乡下退耕还林,渐渐还原青山绿水。城里林荫匝道,花香四季,成群的麻雀,吵醒清晨熟睡的市民。鸟语花香,改写国民幸福指数,麻雀带了个好头。岩鹰循着麻雀的飞行轨迹,回到空旷明净的天空重做主人,应该为期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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