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
五月的风是黄色的风,在碧绿的麦田里吹,吹着吹着麦子就黄了。黄色的麦子沙沙的作响了,是五月风的歌唱。五月的夜晚,天空的星星很繁,晃晃悠悠的,便有几颗掉下来,一定是风的罪过了…… 其实五月风很温柔,如娘的手,带着深情的暖意,由原野吹过了,穿街过巷,钻进窗棂,让我睡意如醉,娘喜滋滋地说:“风正在给麦送路哩!麦子要嫁女子咧。”我是知道送路的,谁家嫁女子,娘常常在鸡窝掏蛋,十个鸡蛋用手帕包了,到人家去行情去……风给麦子送路,麦子是真的出嫁女儿吗?现在长大了,发现娘的话极有诗意,看来娘也是有文学的慧根啊。 娘的慧根来自五月的风,五月的风让娘欢天喜地呵!娘其实是很憔悴的,很疲惫的。在深冬的风里,娘曾蹒跚行走在漫天的雪雾中,手里紧抓着半袋杂面,那是由苦苦的哀求取得的回报呵!孤独中,娘没有打狗棍,雪中的足迹却坚定地伸向自己的儿女们……娘知道五月的风来了就好啦!即便还有三月的风吹来绿色的饥饿,渡春荒的娘的目光却不再茫然无措了。看那桃林开放出的一片红云,麦地里狗子在追逐野兔,满天的乌鸦又回来了,铺天盖地,芨芨菜胖生生,鲜活活的,冰封过的生命都活了,娘亦不再苦楚凄凉了,娘说绿来了,黄也就来了,麦子黄了,还怕饥饿吗?娘如何不喜欢呵! 欢喜的娘在五月的风里,把家里的所有口袋翻出来,穿针引线地补着每一个破洞,竟还翻出一窝瘦弱的老鼠,娘也放生了,让它们走了,娘是盼老鼠肥胖的,连老鼠都养不大的日子,娘说不是好日子。父亲也忙活了,去街上买镰刀刃片,扔在地上听钢音,好了就掏钱,拿回来寻磨石嚓嚓地磨。“算黄算割”的鸟儿也忙活了,它的心比娘还急,由一个枝头飞到另一个枝头,算黄算割——算黄算割,娘说:“对着哩,鸟鸟比人灵醒哩!”其实整个的五月都忙活了,麦子东摇西晃是急不可待了吧,日头一连20天晴朗无云,庄户人眼窝都贼亮贼亮,说话都大嗓门地喊,追着孩子抡耳光,姿势很夸张,落点却在孩子屁股摸一下。五月的风让人的心成了佛的心,明丽而又广阔了。 五月的风让天地忙活了,终于在那么一个光辉的早晨,庄户人走出了南城门,那是一群洋溢着菜色的脸、饥肠辘辘地迈着欢腾步伐的人群啊。镰刀闪着日光,鸡鸣狗跳,眼前是黄色的海洋,是散发着麦香的幸福呵!“五黄六月,忙死日月。”同一天地的一切生灵都在趋向一个命运的高潮,都在苦痛的挣扎之后走向一个自在的境界,这该是活着的最朴素的意义了。 五月的风进入六月了,一切生命进入六月了,娘也进入了六月。她在走出南城楼的时候,回望那一身破败的城门楼子,城门楼子一朵灰色的云团在疾速盘旋,那是麻雀组成的族类,娘就想,五黄六月活了人,麻雀也活了,啥都活了,活了就好。 散文随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