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学历史本体论经典读后感有感
《人类学历史本体论》是一本由李泽厚著作,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精装图书,本书定价:149.00元,页数:2019-6,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人类学历史本体论》读后感(一):圣人与大盗的囚徒困境 本套三本书,顺序为伦理学、认识论、存在论,初读这三本书时总有说不清的别扭感,现在认识到这种别扭感来源于这个顺序不合逻辑。从内容来看,伦理学是“应该怎么做”的范畴,应该在存在论(是什么)、认识论(为什么)之后,人还没有了解自己的存在,还没解释清楚世界为什么会这样,又怎么能够得出如何与这个世界互动的结论呢? 本书的体例,其实类似于论文集,并不是教科书或学术专著那样体系严密,没有经过专业基础训练的人着实容易看得一头雾水,很难体会到作者的精妙之处。这其实是笔者自己的水平所限,无法做出系统性的评价,只能浅尝辄止地就书中的某些观点做一些片面的评论。 就姑且按笔者的认知逻辑,先从下卷存在论讲起。《存在论》开头的《“人活着”:出发点》一篇,其实也暗含了哲学研究的起点是从“活着”这一事件开始,紧接着如何活、为什么活、活得怎样等论题,在笔者看来都是对马斯洛需求各级层次的阐释。“如何活”主要对应了基础需求层次。首先是生产问题,满足的是生理需求,人类作为一个整体,追求物种的延续,因此要从事生产维持个体和整体都活下去,这一点与普通动物并无差异。随着生产力发展出现剩余,就出现了私有财产,那么对于人身和财产的安全需求就进一步提升。生产剩余使得一部分人(例如手工业者)可以不直接从事食物生产,而通过交易获取生存可能,分工也就出现了,既然有分工,就要有交流,所以语言和文字随之诞生,也催生出归属与爱的社交需求。 阶级分层带来了食利阶层,为了维持食利地位,保持被食利者的“尊重”就必不可少,巫术、仪轨乃至于宗教随之出现,正所谓“宗教是麻痹人民的精神**”,道破了其中的本质。但随着阶级分层的细化,尊重需求也开始分层级地出现,从这里开始,需求层次逐渐从物质过渡到精神,进入增长需求的阶段。社交需求、尊重需求都尚未明显脱离物质性,未附加更高层次需求目的的社交主要是为了方便协作,更好地生产和交易,类似行业公会之类的组织就是这个层次的存在,而最初的尊重需求如前文所言也是为了维持食利地位。但尊重需求的精神性更强,是因为这里不可避免地开始显现“为什么活”的命题,食利阶层可以不事具体生产而存在,就会追求更高的精神性。这种追求最开始可能连追求者自己都不能意识到其深层次的目的性,而将之视为纯粹的精神需求。就像巫师可能是真的信那些奇怪的神,而不是为了忽悠奴隶假装相信。 从尊重层次进到求知层次,继而到审美层次和自我实现层次,精神属性越来越强,逐渐进入《活得怎样:生活境界和人生归宿》这一论题。书中写道:“只有‘活得怎样’的审美境界,理性才真正渗透、融合、化解(却又未消失)在人的各种感情欲中,这就叫理性的积淀或融化”。可见作者认为活得怎样是审美需求层次及以上的范畴。 辨明人活着的各个层次,接下来就是要满足这些层次,就需要认识这个世界,也进入中卷《认识论》。《度的本体性》一文中,说“只有‘心理’才能成为人所诗意栖居的家园,‘人活着’产生出它,它却日渐成为‘人活着’的根本(详见《存在论纲要》)”。这句话恰恰说明存在论是认识论的基础,正确的阅读顺序是先读下卷再读中卷,笔者阅读时的违和感并非没有根据。这句话还阐述了人的需求进入自我实现层次之后,自我实现反而成为了人活着的根本目的。 《伦理学》主要处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如果从中国传统作品来看,这种内容浩如烟海。作者自己也说“中国哲学在某种意义上主要就是伦理学”。伦理学总是致力于构建想象中的完美社会,古希腊也有类似“哲人王”的构想。然而,儒家讲三纲五常君臣父子,程朱理学之后又“存天理灭人欲”,法家讲“治国之道务在弱民”,不论从哪一种看,似乎都不如作者反对和批判的“它(理性)由于忽视、舍弃甚至排斥、牺牲个体的独特性、偶然性、丰富性,而使‘人为物役’,成了各种机器(包括物质机器和社会机器)的奴隶。”毕竟“人为物役”还是比“人为人役”强些,更能实现个体的“独特性、偶然性、丰富性”,而儒也好、法也罢,不论其多么满口仁义道德或是宏大叙事,都是给“人为人役”做背书的,这已经被历史上无数事例所证实。 要真说中国传统中,最能尊重个体的当属道家,“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戳破了儒法的伪善假面。一是圣人未必能识破大盗,反而常常被大盗利用;二是大盗也常常装成圣人,打着光辉的旗号行龌龊之事;三是圣人能力有限,就算真有几个圣人,浑身是铁又能打几个钉?要想把自己的理想投射下去也不得不和大盗合作,牵扯多了对大盗的某些作为也只能妥协退让。而对于个体来说,不论对方是圣人还是大盗,选择做个大盗至少是不会吃亏的。凡此种种,都充满了圣人和大盗的囚徒困境,所以再美好的设想也只能作为空中楼阁了。 说明:笔者非哲学专业,未受过系统性哲学课程教育,本文全为外行个人观点。如有分歧,就当你对,不辩经。 《人类学历史本体论》读后感(二):追寻“情”与“度”的本体,体味情感与立美中的中国哲学 对于哲学家、美学家李泽厚先生,其实早已无需赘言,很多人是通过李泽厚的“美学三书”认识并了解他的美学思想的,而《人类学历史本体论》正是体现其思想系统的集大成之作。 然而,《人类学历史本体论》的出版实属不易,其间波折暂且不表,从李老一番感慨之中已然可见其祈盼之殷切:“此书多次行印,变相屡售,似有愧于读者,却已无可如何,惊岁月如流更应奋力求索,奈身心疲惫那堪书案折磨,思意未尽,发表难能,此为最后一版欤?不可知也矣。谨记。” 《人类学历史本体论》实际上是一套李泽厚先生的随笔、访谈、研究等形式的文集,分别通过上中下三册系统地介绍“伦理学纲要”、“认识论纲要”以及“存在论纲要”这三个方面的内容,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哲学观念与西方经典哲学相融合,让孔子和康德共同演绎何为李泽厚笔下的本体论。李泽厚将历史看作是人的实践及生活的总体进程展开阐释,在整个过程中,个体的角度始终是他特别关注的重点,与此同时,我们对于李泽厚最具代表性的“积淀说”、“情本体”、“度的本体性”等经典哲学观点的一些疑问,都可以通过这套书得到解答。 在伦理学部分,李泽厚将“伦理本体”为“文化心理结构”中的“自由意志”展开讨论,其基本特征是人个体自觉意识的行动、作为和态度,且常常是有违于个体因果厉害的。中国人所说的“学做人”,学做的就是这种要从小培养起来的以理性自觉意识来控制行为行动的伦理要求,“要成为一个人,必须有内在的自觉的理性品德”。 李泽厚认为,这“自由意志”不在天理,而在人心,而此“心”是要经过历史和教育所形成的文化心理积淀的。所以伦理是从属于历史的,“所有道德都与特定的因果、利害相关联,都只能有条件地服从,并无绝对的神圣性。时空条件的变迁,使道德义务也变迁”,这也是李泽厚积淀说的体现。 李泽厚笔下的“人”是“大写的人”,是作为过去、现在、未来以及或可无限延长的人类总体,是要服从排在道德感情之前的“绝对律令”,从而揭示出“人之所以为人”的理性特征——“人应当以强大的自觉理性而不是任何经验性的感情,包括爱的感情,来战胜个体的所有物欲和私利,包括战胜动物性的巨大生存本能”。 除了对于“人之所以为人”的阐释,伦理学的另一个讨论重点就是李泽厚非常经典也颇具代表性的“情本体”,他认为,“情本体”是人类学历史本体论所讲中国传统作为乐感文化的核心。 那么何谓“情本体”呢?李泽厚在书中这样解释道——所谓“情本体”,是以“情”为人生的最终实在、根本。他这一说法是从中国传统理论出发的,远至先秦孔孟,就已经有了关于“情”的理论哲学话语。 人生在世,一定是无法脱离于“情”的,无论是情感还是情境,总得置身于此,它们关乎着人们的生活状态,影响着人们的行为活动。而情之于人又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存在,李泽厚对于“情本体”思想研究范式的构建,对于人们理解“人生在世”之思想困惑具有很重要的启示作用。 如果说伦理学部分主要围绕着“情”展开的阐述,那么认识论部分的讨论重点则是“度”。 “度”,是“掌握分寸,恰到好处”,是“美”的基石,也是认识论的第一范畴,将认识和存在统一建立在人类实践活动的基础上。于个体,它体现了生产技艺中恰到好处的“立美”,于国家,它指出中国实用理性有优点,但有忽视逻辑和思辨的缺失,中国人讲究的“中庸”之学就是“度”的一种体现。 而由人类感性实践活动所产生的“度”的本体性,因其不可规定性和不可预见性的影响,是要大于理性的,正是“度”的这种偶然性,带来了更多的神秘感和对于未知事物的求知欲,它推动着整个人类社会的存续和发展。所以李泽厚认为,“实践”作为人类生存-存在的载体,就落实在“度”上,《周易》里阴阳图的曲线是“度”的图像化,外交辞令中必须考虑“度”而仔细斟酌,甚至人们衣食住行中的大事小情,最终都要落在这个“度”上。 存在论部分是李泽厚有关“人活着”及某些宗教-美学论议摘取汇编,为本无形而上学存在论传统的中国“哲学”,顺理成章地开出一条普世性的“后哲学”之路。这些文章除了打开我们“人类学历史本体论”启蒙之门,也带给许多存在人生困惑的人以启发、安慰和激励: 从这些一问一答的言语来去之间,李泽厚美学思想中的社会化、理性化和个体化体现得淋漓尽致,他不断吸收借鉴着来自各方的美学思想,一直在更新完善着自己的理论和概念,以自身践行着人类学历史本体论中富于创生的潜能,正如他曾经所说,犹如一个以生活为本的同心圆,一圈圈扩大,似乎重复而不断更新。 正因如此,我们才得以学习到这样一个完整的、融会贯通的、兼具历史与共时的美学思想系统。李泽厚先生这些来自于不同岁月的文字,汇集成人类学历史本体论哲学视角下,探究中国传统中优长待传和缺失待补的美学思想之精华。 《人类学历史本体论》读后感(三):我们该用什么方式纪念李泽厚? 2021年11月2日上午7时(美国科罗拉多时间),李泽厚与世长辞。众人不舍之余纷纷开始用自己的方式缅怀他,算是与他作最后的告别。 如果说李泽厚是公认的思想家、哲学家,那么除了流传网络的,他给他学生赵士林所写的序外,读书,读他的作品应该是最好的纪念方式。关于读书,据传李泽厚有自己的三条规矩:1、要学会提高自己单位时间效率;2、学会看书;3、培养独立研究的能力,重视研究方法。他认为独立研究能力,主要源于自学,读书应博览,再取其中经典者精读。说到李泽厚的著作,为众人耳熟能详的是《美的历程》。它还反映了上世纪80年代中国盛行的美学热,以及那个时代人们对知识的狂热追求。 不过,李泽厚更珍爱的是《人类学历史本体论》。他本打算临终之前,留存这名字“作自己的独特记念”。作出这一决定后,他仍在世,这套书被不断改名、重组、再版(此前曾名《哲学纲要》),2018年时他还发问不知道是否会是最后一版,如今已如他所言之。如此看,这部著作,可以看作是李泽厚为自己毕生研究提交的最终答卷。 《人类学历史本体论》分为三卷,上卷《伦理学纲要》,中卷《认识论纲要》,下卷《存在论纲要》,较之前出版版本有增减。三卷主要是李泽厚自选文章按主题汇编,就文章而言,三卷其实并无太多直接关联,若要按照李泽厚发表文章时间而言,中卷中的文章反而最早(《主体性哲学认识论》,1979、1984年)。但既是汇编,李泽厚在整理上也花了心思,使三卷间有所对应,如此,也能借助这三卷书,对李泽厚后来的思想转变有较为系统的认识。 《伦理学纲要》主要解答“人之所以为人”的问题,《认识论纲要》与《伦理学纲要》对应,解答“生存的智慧”问题——李泽厚曾提出中国哲学是“生存的智慧”而西方哲学是“思辨的智慧”, 《存在论纲要》主要解答“人活着”以及与之对应的宗教-美学的思考,为何把美学归入“后哲学”范畴,这一点已不能再问李泽厚本人,只能从书中自寻答案。如此,也就有了一条较为清晰的脉络:人区别于其他生物,有自身形态与存在位置,所以才有一套独立于自己的生存方式,而在这过程中,仍需保持对人“存在”这一议题的讨论、反思与展望。这大概也是李泽厚整理此书的设想。 在解答“人之所以为人”这一问题的各篇文章与访谈录中,李泽厚回应孟旦与牟宗三的“性本善”论甚是有趣。人之所以为人,他/她便与其他动植物区别开来,关键在于“人性”。但是如何理解“人性”?在这个问题的讨论中,三人首先以“性本善”的普遍必然为基本共识。孟旦从社会生物学角度理解“性本善”(动物本能),牟宗三则偏向先验性(“纯粹理性”),李泽厚则认为是人类自身理性的提升(客观社会性)。相较前二者,李泽厚更关注“人的内在”,以此来用认识论、伦理学和美学搭建出“人是什么”的结构,进一步提出“自然人化”的观点。“自然人化”还体现了李泽厚对马克思理论的认识: 这便是李泽厚认为人区别于其他生物的关键,且这也是他的人类学历史本体论的“hard core”(核心)。 李泽厚认为,认识论与伦理学相关,那么《认识论纲要》解答“人何以为人”之后的“人如何可能”之问题。而解答这一问题之基础,是李泽厚提出的“人是制造工具的动物”与“人是理性的动物”之联结,即他认为人如何可能应从社会实践开始认识,在这过程中,人类通过实践活动获得生存的首要智慧,而这个智慧表现在“度”上。“度”是李泽厚对中国传统认识的新解释,“度”其实就是我们所言之“恰到好处”“过犹不及”等等。基于此,人们发现并遵循规律,建立秩序,使生存有利条件大大增加。 这其中有一提问十分有意思: “产生脱离感官的感知”,是李泽厚基于“人是制造工具的动物”这些观点所提出的回答。秩序感知可以作为代表例子。李泽厚所提出的秩序感知,实则体现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文明程度,人类并不为了追求感官上的感性感受而去对某些事物进行简单的评判。它具有一定的社会性,也具有个体主观性与原创性,而后者已接受了前者并以它为认知基础。也就是说,人的感知有社会性的秩序约束着——秩序感也是“度”的表现——并不会完全原始的、无效行动的、狂暴的,这也是区别于其他生物所在。 比起解答人如何能生存(人如何活),李泽厚更担忧人类具有自我毁灭这一能力。这也是他思考“人活着”的出发点之一。思考“人活着”实质是思考人类的命运,即人类如何继续生存、延续(人为什么活着)。 李泽厚选择用中国哲学来解答这个问题。孔子曰“未知生,焉知死”,如果不懂人为何活着,便无法理解人如何活。李泽厚认为,人为何活应接地气,切实思考现实的具体的人以及日常生活,他批评不少哲学故弄玄虚,不食人间烟火,误导了人活着的意义。若不能清晰理解人为何活,就容易往不良的方面发展,比如犯罪。这也凸显教育的重要性。教育能以人为手段对人的品格进行形塑,正确的教育能引导人们正确思考人活着的意义。 问题在于,尽管人之终死是必然,珍惜活着的机会是必然,但活着并不容易。不少古人经验都道出人活着,肉体和精神都受尽千辛万苦,甚至还经历过灭绝的情形,但人类还是顽强地活了下来。李泽厚还认为,“情”是人类活着的支撑。 李泽厚把艺术放置在其中。尽管这是他1994年所提出,但至今仍有效——人们沉沦在日常生活中,奔走在忙碌之中,把一切丢失遗忘,失去敏锐的感受能力,也很难去发现和领略美,只有偶尔的吟诗读书、听音乐等等艺术活动去感受些微的美,以此感受活着的意义。也就是说,他认为,艺术是展现人类感性的重要的一部分,它应是人活着的意义的升华—— 至此,或许已能理解李泽厚对生死,对人类命运的思考。人生自古谁无死,而他,早已把人之生死想得明白。他的离世,只是人类历史上的某个“终结”,“终结”之后,还有很多继续和开始。 “慢慢走,欣赏啊。活着不易,品味人生。”他说。 《人类学历史本体论》读后感(四):思想启蒙的力量——纪念李泽厚先生 思想启蒙的力量 ——纪念李泽厚先生 文 / 李 磊 本文原发人民文学出版社公众号(2021年11月4日),作者增补细节后授权学人Scholar发布。——题记 第一次见到李泽厚先生 第一次见到李泽厚先生,是2014年7月底8月初。那也是我唯一一次见到他。 2014年7月底,我在青岛。一个朋友告诉我,李泽厚到了青岛。我给李泽厚写了邮件,与他取得了联系。之前听说,他在三联书店的《李泽厚集》的版权快到期了,我就想做他的书。 李泽厚入住在青岛的海景花园大酒店。 7月29日下午三点多,按照跟他约定好的时间,我去拜访了他。那家酒店面向大海,视野很好。酒店的外廊,有白木花纹条块拼成的踏板。 那天,他穿着亮白底红色和灰色条纹格子的短袖衬衣。看到他走向酒店的大厅,我过去搀扶着他,前面有台阶。84岁的他,眉宇神情中有超脱、宁静的气质。 他跟我说,他的太太和儿子也来了,在房间里。 我请他在1981年1版1印的《美的历程》上,给我签个名。他写下了“李泽厚”三个字,字写得洒脱。 在场的一位出版人,送给他一张拓印的汉画像。他但笑不语。 我问他,他想去青岛的哪里看看。 他说,只想去看看康有为故居,并且说,打个出租车去就行。他很简朴。 8月1日下午,我找了一辆车。路上,他问我,“你平时看什么哲学书?”我有些惭愧,“王小波,罗素,克尔凯郭尔等。”车行在沿海的马路上,他说道,“冒险家的乐园。” 下午近四点,到了康有为故居。他看墙上悬挂的康有为书法等,看得很认真。在《中国近代思想史论》《杂著集》中,他推崇作为思想家的康有为。 我用老式的相机,为他拍了照片。他的神情,依然是宁静的。我请人,给我和他拍了一张合影。走出故居,他坐在树下凉亭竹椅里休息,手里握着一瓶崂山矿泉水。我再次为他拍了两张照片。从照片上看,他依然但笑不语或抿唇沉思。 “写作,当然要写真情实感” 这次见面后,我给他写邮件,跟他组稿。他跟我说,他在网上看到,有个人在新浪博客上发了很多他的书的选段,我可以联系一下,组成一本书。这个人叫马群林。 我责编的李泽厚的第一本书是《人类学历史本体论》,于2016年6月出版。“人类学历史本体论”,是李泽厚提出的原创性概念。李泽厚为这版书,写了一则前记,“……此次除纠正各种谬误、添加若干新篇旧作(均标明年份)及少数处所有增删订改处,别无变更。2015年11月于异域波城”。这本书,做的是16开的蓝色布面精装,内文我选用的是80克纯质纸,排版疏朗大方,他很满意。2010年李泽厚八十岁时,《南方人物周刊》曾发表《八十李泽厚 寂寞的先知》。这期杂志,李是封面人物。书的目录之前,我放了李的这张图片,以做他的照片之用。我联系《南方人物周刊》的编辑陈雅峰,取得了这张图片的使用权。 2016年6月29日,李泽厚给我回复邮件,“样书六册,刚才收到,非常满意,感谢你的多方努力……书价问题,我乃外行,根本不懂,只担心在当今学界重死者而轻活人的情境下,不易销售……我知道成本很高,如可能下调书价,有利读者,当然更好。” 这本书的校稿,马群林帮了我许多忙。书出版后,李泽厚提出,把稿费给我和马群林,一人一半,以感谢我和马对他这本书的出版做出的努力。我自然是不要,马也说不要。他又提出,那么,我们三个人平分。我自然依然是不要,马也说不要。 我写邮件给李泽厚,跟他说,编辑他的书,等于是读一个博士学位。2017年9月,我看了故宫“千里江山——历代青绿山水画特展”,写邮件给李泽厚,跟他探讨展子虔《游春图》的作者及朝代,因为他在《美的历程》中考证了这个问题,“被题为《展子虔游春图》的山水大概是伪品,并非隋作。” 有一次,我写邮件问他:“写作,是写自己内心所想的吗?”他回复我:“写作,当然要写真情实感。” “使该书成为定本,岂不更好” 2019年6月,我责编了新版的《人类学历史本体论》。这版与上版的区别是:平装改为精装,一卷本改为三卷本,调整了个别篇目。 我责编的李泽厚的书,他的习惯是:每次出新版,都会对篇目进行顺序或增删的调整,以符合他对这本书的新的思想构架。 修订时,他极为认真。这里加一句、一小段,或那里删一句,包括字词也这样斟酌。这一版的腰封,依然是用高更的名画“三问”。责编上版时,我把高更的几部画册、自传、传记包括有的评论文章都找来看了,把高更了解了一个遍。 新版《人类学历史本体论》出版后,为了书的推介,我想让《南方人物周刊》再次采访李泽厚。2019年9月,我再次联系了陈雅峰。陈说,《八十李泽厚 寂寞的先知》的两位采访记者,施雨华已经离职,卫毅现在是副主编。我提出,卫毅是否可以再次采访李泽厚。陈说去问问。“(卫毅)觉得(李泽厚)值得再上一次封面”“卫毅老师接下了”,陈回道。我把李泽厚的电话和邮箱都告诉了卫毅,虽然卫应该也有。卫毅问我,李泽厚今年是否回国。我跟卫毅说,可以联系一下马群林。这之前,2017年10月李泽厚回了一次北京,就住在他在东厂北巷的家中。当时,他跟我说,这次回京,谁也不见。 2020年7月1日,李泽厚给我回复邮件,“如果此次能一劳永逸,使该书成为定本,岂不更好”。这是我在与他商量《人类学历史本体论》再版的事。 卫毅的这篇专访以《九十李泽厚 情与理》,发表在《南方人物周刊》2020年7月13日第20期。 7月16日我写邮件给李泽厚,“《南方人物周刊》发出对您的专访之后,23小时,阅读10万 。我一字一字认真读了,很感动,尤其您讲的启蒙即理性,还有您谈的疫情和全球化。我们出版社的大号和我们部门的号,昨天也转载了,大号阅读近1万。这个采访,也带动了《人类学》的宣传和销售。” 李泽厚回信给我,“对你多年和多方的努力,致衷心的谢意和敬意!” “这是上世纪70年代我说过的话” 2020年12月,李泽厚写电子邮件回复我,“贵社七十寿辰,谨祝多元出书,多出好书,七十从心所欲。” 同时,李泽厚拍照发来,他用圆珠笔竖排手写的,给人民文学出版社70年社庆的题词,“从心所欲 佳品不断 人民文学出版社七十大寿”。字写得清丽、清晰。 2021年3月,马群林跟我说,李先生想加上我的微信。3月18日,我和李泽厚加了微信。3月20日零点刚过,其时我刚从北京电视台回到家中,李泽厚通过微信给我打来了电话,说,先不再版《人类学历史本体论》了,等销售得差不多了,再做一卷平装本,现在可以先出他的《伦理学合集》。他愉快地笑着,比在青岛见面那次要放松得多。大概因为,那次是人多的场合。我跟他说,我刚上了北京电视台录节目,与李希贵校长对谈,我谈到了责编他的《人类学历史本体论》,并讲了书中的观点“教育学可能会成为未来社会的最主要的中心学科”。他笑着说,“祝贺你上电视”,接着说“这是上世纪70年代我说过的话”。这也是,跟他见面之后,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与他通上电话。 责编了两版《人类学历史本体论》,书中谈脑科学、教育学、教育心理学的观点,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讲道,“我期望未来世纪脑科学的发展……进一步证实我这个‘积淀论’的哲学视角的确当性,来更好地更有效地帮助人们去发展自己的才智能力,去创造、把握自己的命运。” 在书中,他说,到了美国看《科学美国人》。我了解到,《环球科学》就是《科学美国人》的中文版。我订阅了《环球科学》,至今。并且,这本杂志我推荐给了好多朋友。 “新书名很好,直接了当” 2021年4月22日,李泽厚发微信给我,“忘记告诉你,这几本书(《伦理学合集》包括的四本书——作者注)已译成英文出版了”。 《伦理道德与自由意志——李泽厚伦理学合集》一书,臧永清社长大笔一挥,说出版,并说为了尊重李先生,版税可以是12%,书名可以改为《伦理学新说》。李泽厚微信上跟我说,“新书名很好,直接了当,同意。版税无所谓。年岁大了,只能签两三年。”我五次责编李泽厚的书,首印数和版税他都没有提出要求。2015年11月15日,他给我发来邮件,谈《人类学历史本体论》的出版事宜,“版税和印数,我无何特殊要求。此书并不好懂,读者不会很多,不宜多印。”《伦理学新说》,我与李泽厚商量后,他同意延长了签约的年限。 《伦理学新说》的封面,设计师刘静做了两个方案。李泽厚说,“封面我以为有点中国特色的汉画石为佳”。臧社长跟我说,“听李先生的。”为这部书新写的序中,李泽厚写了一句“再次感谢臧永清先生”。 “谢谢” 《人类学历史本体论》《伦理学新说》中,李泽厚反复阐述康德的思想,他认为,“伦理学的核心就是自由意志,这是Kant最了不起的地方。”并且,他精彩地翻译了康德的话,“恒思二者,畏敬日增:位我上者,灿烂星空;道德律令,在我心中”。 他提出,美学是第一哲学。他认为,人进入大自然,就是进入了审美的心灵境界,就能物我皆忘。他认为,当今的人们生活在原子个人的时代、漫无意义,然而四大皆空还得活。《论语今读》一开篇,他就阐述中国的乐感文化,并且认为中国的乐感文化是以情本体为核心。他提出,有“情本体”(情理结构)特色的中国哲学可以登场了。他提出“两德论”,以传统的宗教性道德(“善”、情感、信仰)来范导和适当构建现代社会性道德(“对”、公共理性)。传统的宗教性道德,也即儒家说的“安身立命”和西方说的“终极关怀”。现代社会性道德,也即自由、平等、人权、民主等启蒙理性观念。他几次提出“转化性创造”,例如,中国现代性要以现代社会性道德为基础,融入中国传统的情本体,做出转化性创造;人类学历史本体论对传统进行转化性创造。 今年的9月10日上午10:04,我通过微信,给李泽厚写了一封短笺:“李先生好:今天是教师节,祝您教师节并中秋节快乐。责编您的书,极大地开阔了我的学术视野,这是我最要感谢您的。”当日上午10:37,他回复我,“谢谢”。 今年的10月21日下午,我给李泽厚发了邮件,与他商量给他邮寄《伦理学新说》的稿费和样书等事宜,并于下午15:37复制到他的微信。10月22日上午11:18,我收到他的微信回复。这是我最后一次收到他的回复。 11月3日上午9:29,我正在发稿李泽厚的《由巫到礼 释礼归仁》,收到马群林发来的微信,“刚才李先生的学生赵士林来电话,说他与李先生这几天联系不上了……”我马上与赵士林教授取得了联系。 上午,我的眼泪就要落下来。 上午11:54,赵士林给我发来微信,“哲人其萎 沉痛告知 恩师李泽厚已于美国科罗拉多时间晨七时逝世,享年91周岁。 沉痛哀悼 学生赵士林”。 11月3日晚上,《新京报》发表马群林与李泽厚的对话节选,李泽厚谈到,他最满意的三本书是:《伦理学新说述要》《人类学历史本体论》《由巫到礼 释礼归仁》。这三本书,他都授权给了人民文学出版社,由我来责编(《伦理学新说述要》为《伦理学新说》之一部分)。这几年,在责编出版他的书的过程中,他几次说,“谢谢你的努力”“刚才(下午三时半,你处十七日晨五时半)收到校样和合同(《人类学历史本体论》的合同——作者注),整体面貌很好,很感谢你这半年的辛劳努力”“非常感谢你的诸多努力和昂扬热情”“再次谢谢你多年的努力和关注”“合同(《伦理学新说》的合同——作者注)签字寄上……全书应可迅速进行,不负你的顽强努力”,等等。 “有红楼梦足够了,不是每本名著都必须提到” 李泽厚生前,最希望,有更多的读者能看到他的书,而且是他花苦心修订过的最新版本。2015年12月16日,他发来邮件跟我说《人类学历史本体论》的出版,“本体论的读者较少,且应超过北大版中华版,以出精装为宜。但望不要因此而使时间过长……我关心的是校对,希望尽可能避免字句错漏,特别是多处改动处”。 翻看邮箱里,从2014年至今,与李泽厚的交流,发现:他思维灵活,处事迅捷。 读李泽厚《美的历程》,感叹于他提出,中国的书法和绘画等是线条的艺术,提出线条这种“有意味的形式”;也感慨他分析,魏晋时,人跪在佛像面前的卑微。看完《美的历程》,我发微信请教他,“您在写到明清文艺时,为什么没有提到《金瓶梅》呢?多谢您!”他回复我,“元曲也没讲,水浒三国也没提。”我说,“元曲您讲了一点。水浒也讲了一点。三国确实没提。”他说道,“有红楼梦足够了,不是每本名著都必须提到。” 平日里翻读他的《批判哲学的批判》《中国近代思想史论》,启蒙的气息和力量从书页文字间迎面扑来。 手中的《由巫到礼 释礼归仁》(三联书店版),目录中可见,最后一篇文章是“为什么说孔夫子加Kant(2014)”。翻到这本书的最后一页,看到最后一行字是“2014年8月于青岛海景公园酒店”,那正是:我第一次见到李泽厚先生的时间和地点,感慨系之。(注:书中此处,“公园”应为“花园”。) 早上打车来的路上,看着车窗外,想到,李泽厚先生已经去世了。 李泽厚先生英魂尚未走远。李先生在书里,探讨过中西语境里“两个世界”的问题。李先生一路走好,多谢您的认可和信任! 2021年11月4日 李磊 人民文学出版社副编审。文学硕士,2005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现当代文学专业。 主要关注女性文学和乡土写作。文学评论、散文等,刊于《芒种》《海燕》《北京青年报》《文艺报》《出版广角》等。 责编图书获“大众喜爱的50种图书”、2018年和2019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十五大好书”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