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在麦田的风
那一夜,徘徊在麦田的风,也徘徊在村庄,把床上的村人吹得翻来覆去。 仿佛失手打碎的碗,那些好端端盛放在村庄的事物,凌乱地洒满一地:树叶、布头、丢失身体的衣服……那头半夜摸出门的牛,无助地叫着,它找不到了回家的路。 大娘的尖叫声划破村庄。村人回过神,返回院落。尖叫声如同风的影子,翻墙过院,从一家到另一家。那些昨天还在的家什,都不见了!按时下蛋的母鸡,也和草窝一起,消失匿迹。村人慌了,更加努力地寻找,不知道还丢失了什么?他们寻找着,用迟到的尖叫,把那些丢失的东西再丢失一次。 当老槐树把影子穿到脚上时,走失的羔羊,拾食着地上的枝叶,走回村庄。然后是鸡鸭鹅……尽管很疑惑,它们还是回来了,围着主人叫。 那些长腿的,自己走回村庄;没长腿的,需要人把它们领回家。村东头的衣被落在了村西头的晾衣绳上;村西头晾晒的衣被,挂在了村东头的枝丫上。村人东西奔走,如同呼唤孩子的名字,确认着自家的物什,领回家。但总有些无法确认、无法回来,一个村庄有着它隐匿的命运和疼痛。 村庄日益平静,所有的伤痛,最终都是个人的,要带回家。时间是一个影子,或者不倒翁。当老槐树把影子伸到天空,天就黑了,星星和月亮攀着老槐树,准时来到村庄。 那一夜,徘徊在村庄的风,也徘徊在麦田,把地里的麦子吹得惊慌失措。 收拾好村庄,村人才想起麦子。五月,麦子正待嫁年华。村人有些紧张,他们不确定,风会对麦子做些什么?曾光洁的麦田,有些凌乱,麦子东倒西歪、瑟瑟发抖,一个坑洼一个“黑眼圈”。风也教训了麦子。 村人的步子开始踉跄,如同走在麦芒上。他们蹲在自家地头,像株被风训斥的麦子。那些倒下的麦子,像人一样,头重脚轻根底浅。它们不会结实了,这场无声的“家风”,让村人刻骨铭心。 时间惺忪着夕阳的眼,晃晃悠悠走来。那些麦田里的坟和漩涡,很快混淆在一起。村人揉揉眼,不确定,先人是不是就这样迷了路?没再走回家。先人都有个习惯,喝酒后,要到麦地里走走。看看麦子,看看自己的墓地。那些坑洼,就是他们的驻足吧,最大的那个,就是他们另一世的家。 每个人都会“走”的,走之前,总要先认一认回去的路。 在村庄,有个传说:当人行将老去,他的先人,会回到村庄,把他接走。这是关于死亡最温馨的传说,村人深信不疑。或许吧,一场深夜拜访村庄的风,也是那些老去的先人,他们想家了,偷偷潜回村庄,辨认着自己的亲人,然后在麦田里留下回去的暗号。 徘徊在麦田的风,也徘徊在村庄;徘徊在村庄的风,也徘徊在麦田。从麦田到村庄,从村庄到麦田,哪个才是回去呢?村人蹒跚于麦田和村庄之间,在一场风的背影里迷了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