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家，在玉米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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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七月十五到了，该给娘上坟了。几天前，娘就已经出现在我的梦里了。也许，娘想我了，才来梦里提醒我。可是，娘啊，我如何能够忘记?今天，我一定回老家，去拜谒我魂牵梦萦的亲娘! 到了，又见小村忧伤憔悴的面容。除了树，半米高的荒草包裹着村庄，冷落，荒凉。因为刚下过雨，地上长满了暗绿色的青苔，踩上去，又湿又滑，窄窄的小街上一片片泥泞。我的村庄啊，今日，你怎么显得如此苍凉? 踩着泥泞，来到几个月未见面的老家的院落里。满院子的荒草没了膝盖，令人不禁潸然泪下。主房是我小时候建的，它已走过了四十年的沧桑岁月，现在看起来显得那么苍老疲惫，不堪重负。打开房门，一股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潮湿溢满了我悲伤的心。这就是曾经生我养我的家啊!十多年前的那些日子，爹娘都在老家住着，这里可是我最美最亲的乐园啊!周日假期，总喜欢来老家住着，陪伴在娘的身边，和大娘婶子唠嗑……多美好、多难忘啊! 可如今，娘走了，那些欢乐不在，那些幸福远走，物是人非，满目凄凉。抬眼看到娘的遗像，心中的思念奔涌而出，不可遏止…… 娘啊，你在哪里?女儿想听到您的呼唤，想看到您的笑容，想和您说说好久没说的话，想吃您做的馍馍，想吃您煎的茄夹，想吃您包的饺子，想吃您擀的面条，想吃您炸的丸子，想吃您炒的青椒鸡蛋，想吃您炖的冬瓜肉，想吃您熬的白菜粉条……娘啊，想让您做满满一桌菜，女儿坐在您身边美美吃个够!娘啊，我想您啊…… 娘啊，女儿要去找您，要去看您，要给您送去足够的金银元宝，让您在那里不再俭省，有足够的钱花，享尽荣华富贵!娘啊，我知道，您在那里，就在那里，在小村南面的那片黄土地上，我去，我去…… 到了，我再一次来到了那片被悲伤掩埋的土地。此刻，那片土地上长满了玉米，娘的家，就在那玉米的深处。 玉米长得很茂盛，足有两米多高。我走进了娘的玉米地，分开纷繁的玉米叶子，寻找着娘的房屋。娘啊，您在哪里?女儿来了，快答应一声。找到了!找到了!娘就在那玉米稀疏的地方召唤着我，我仿佛听到了娘的声音，看到了娘的笑容，娘啊，我来了!我拥抱着娘的坟，泪雨纷飞…… 娘二十岁的时候嫁到我们家来，老家保存着娘十七岁时和她的两个堂姐妹的一张合影，这是娘早年唯一的照片。娘的皮肤很白，眼睛明亮，两根又粗又长的辫子亮锃锃的，真漂亮!娘嫁过来之后就伺候卧病在床的奶奶，白天夜晚，奶奶需要二十四小时伺候。虽然是大家轮流，但是，爹不在家，娘要承担两个人伺候的责任。爷爷要做卖馒头的小生意养家，还要干农活，不能照顾奶奶。当时，四叔五叔都在上学，不能伺候。大伯父和大伯母孩子多，又不住一个院里，自然没那么方便。照顾奶奶的责任主要落在我娘和二伯母身上，此中辛苦，可想而知。可是，我从未听娘说过伺候病人的辛苦。除了照顾奶奶，娘还要干农活挣工分，帮着爷爷磨面做馒头。为此，娘竟然三年没敢要孩子，奶奶走后才生了我。这些事都是娘走后爹告诉我的。现在想起来我都替娘感到辛苦，娘啊，那时候，委屈您了! 娘是个很要强的人，非常坚韧。爹在外地工作，娘一手拉扯三个孩子，还要下地干活挣工分分粮食。一个人挣工分，当然挣不够，所以家里每年缺粮，爹只好从微薄的工资里面拿出钱来上交生产队，这叫做缺粮款，交了这些钱我们才能分到吃的粮食和菜。分到的最多的吃的东西就是地瓜，分的很多，一次分好几百斤。别人家男人在家，运输不是问题，可是，爹不在家，往家里搬运地瓜在我看来就是一件最苦的事了。没有地排车，娘只好用大篮子装，一个人往家里运，一篮子大概能装五十斤左右，家里地里，娘要来回跑上好几趟!第二天，娘还要把运到家来的地瓜削成片，然后再弄到地里晒干。晒干后捡拾起来磨成面，做地瓜窝头，喝地瓜稀饭，做地瓜面条，地瓜就是那时的人们一日三餐的主食。 后来，分了地，娘自己干着所有的农活。由于娘的吃苦耐劳，我们家的庄稼一点都不比别人家的差。除了做饭吃饭，娘一天到晚在地里忙活。暑天多热啊，可是，娘不管这些，只要地里有活，再热也泡在地里。我惊叹于娘的坚韧和顽强!娘啊，您是钢铁做的吗?您为什么能那样一直坚持着呢?亲爱的娘啊，多年以后，女儿想起这些，依然禁不住泪下如雨……娘啊，您太辛苦了!您太要强了!您太伟大了!您是女儿一辈子的榜样啊! 娘能吃苦，还很勤劳，一年四季，好天阴雨天，从来不闲着。秋天，只要早晨刮风，娘天不亮就出去扫树叶，拾柴火。我早晨起来上学去的时候，娘就已经扛着一大包树叶回来了。这些树叶可以喂羊，也可以烧地锅用，厨房里、院子里堆满了树叶。阴雨天，娘就在家里飞针走线，给孩子们浆洗缝补做鞋子。冬夜是娘纺棉花的时候，从我没记忆的时候娘就开始纺织。娘说，晚上，她曾经把我揣在怀里纺棉花，什么时候我睡着了再把我放到床上。冬天纺好了棉线，来年开春，娘把棉线染色浆好，再把各种颜色的棉线按想要的布的花样排在一起，放到织布机上，就可以织棉布了。娘织的白布做被子里，织的花布做衣服、床单、被子表。那时候，很少花钱买布，穿的铺的盖的都是娘自己纺织的。娘心灵手巧，织出的棉布花样好看而且精细。娘织了很多床单，我结婚的时候，作为陪嫁，娘送给我六床自己亲自纺织的棉布床单，我现在还珍藏着两床，传给我的女儿，作为对娘永久的怀念! 娘一向勤俭持家，精打细算，领着我们过着并不富裕的日子。记忆中，娘是那样节俭，吃的穿的用的从未浪费过什么。记得小时候生产队里分了白菜，运到家里存放起来。每次吃白菜的时候，娘总要做两样，那些老一点的青青的白菜叶母亲舍不得丢弃，自己吃，而把白菜心留给我们吃。娘的老白菜叶是怎么做的呢?先用开水把白菜叶煮一下，然后捞出来控干水，再在锅里放点油和盐炒一下。那一次，我尝了一下母亲的的白菜，咸咸涩涩的，还有股子青菜味，真的不好吃啊，可是，娘却说她喜欢吃!后来我才知道娘哪里是爱吃老白菜叶啊，还不是节俭不舍得浪费吗?还不是为了让她的孩子们多吃点好的吗?娘啊，你怎么就那么俭省呢?此刻，女儿想起您的老白菜叶，就心酸不止啊!要是现在您还在世上，您再想吃那老白菜叶我也坚决不允许了!我要让您天天吃上最嫩最鲜的菜啊! 娘辛苦了大半辈子，终于熬到了我能孝顺她的时候了。二零零一年春天，爹退休了，我把娘和爹从老家接到我的身边来住。可是，幸福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我和娘团聚还不满五年，娘就离我而去了…… 娘是患胆管癌离我们而去的。二零零五年春天，娘的面色突然发黄，县医院和市立医院都不能确诊什么疾病。我立即带娘去济南检查，确诊为胆管癌，但已是晚期，癌细胞已扩散，手术成功率太低，只能保守治疗!我无法描述当时医生告知我娘的病情的时候我心里的感受!那是怎样的一种撕心裂肺的剧痛啊!我拿着娘的各种检查资料，哭着跑遍了济南的几个大医院，结果无一例外!医生们都说娘最多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做好保养，保守治疗就算了。在齐鲁医院的洗手间里，我泪雨滂沱，那一刻，我是那样的悲哀绝望、孤立无助!我怎么能够接受我最亲最爱最善良最勤劳节俭的娘亲只能再陪我三个月这个残酷的事实!我不相信，带娘去上海东方肝胆外科医院看病，但是，医生的结论依然如此。多么令人绝望…… 二零零五年腊月初七下午三点十五分，娘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哪一种剧痛啊，今生今世，刻骨铭心! 我的亲娘啊，您爱我们牵挂我们一辈子：小时候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长大了千叮咛万嘱咐的牵挂。没有娘的呵护，女儿如何能够长大?没有娘的教诲，女儿如何能够立业?娘啊，如今，女儿过着有钱花的好日子，您却在另一个世界长眠，不能再和我说一句话…… 娘啊，好想在你身边和你说说心里的话，好想让你住住我的新房子，好想带您上街逛逛，好想陪着你去看看戏…… 娘啊，您才六十一岁啊，您的深恩女儿还没有来得及报答啊…… 可是，您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娘啊，今天，女儿先给你送上足够的钱和金银元宝，您在那边大胆地花啊，别省了，我会按时给您送来的，不会让您缺钱的，好好收起来吧…… 娘啊，此时，您热不热?您的身体偏胖，热天的时候您很遭罪，长满了痱子。多难忘，您的那一对哺育了我的乳房!夏天的时候，那对乳房的下面总是长很多痱子，我时常给您涂痱子粉，我时常给您掀起来透透风，我时常用芭蕉扇子给您扇扇风……娘啊，现在，不用用扇子扇了，女儿的新家里装满了空调，要是您活着，住在那里，多好啊!再热的天您也不会长痱子了!您一辈子都还没有享受过空调的滋味呢，我的娘啊!可是，如今，您却只能住在这里，无论酷暑严寒，无论雨雪风霜…… 娘啊，你喜欢土地，喜欢花生、地瓜、土豆、小麦、玉米……只要是土地上长的，您都喜欢。您舍不得丢弃一块地瓜、一粒粮食。您辛勤地耕耘、播种，收获时节，您总是那么仔细有耐心，场光地净，颗粒归仓。娘，还记得吗?在那玉米收获的季节，爹在外工作，我在外上学，妹妹年龄小，帮不了您多少忙。您独自在玉米地里掰棒子，用篮子，从地的这头运到地的那头，一块地，您要跑多少来回，流多少汗水?掰完了，您再把棒子用地排车拉到家里，家里地里，又要跑好多个来回。晚上，您再把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玉米棒子一个一个地剥好、辫好，一嘟噜一嘟噜，挂在墙上、树上，放在房顶上……冬夜里，您用一把锥子和一双手，把玉米粒从棒子上一粒粒剥下来。好多日子，您要忙到深夜，才能把一季的玉米剥完。娘啊，那时候，您多辛苦啊!可我从来就没听见您说过一个苦字!您只是默默地执着地干啊，干啊…… 娘啊，现在，您和您喜欢的土地朝夕相伴，女儿不知道您在那个世界里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辛苦劳作，只求您劳逸结合，别太苦了自己啊…… 娘啊，您在这里，守着这么多的玉米，您开心吗?玉米可以一茬一茬地种，一季一季地收，可是，我的亲娘啊，您却一去永不会再来…… 娘啊，女儿要回去了，您在自己的家里照顾好自己，时常到女儿的梦里去走走，护佑着女儿吧!我对着上苍跪拜三次，祈祷老天保佑我娘在这里一切安好! 娘啊，您安息吧，安息在这玉米的深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