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印象
故乡卢集长期以来一直是较为贫困的乡镇,这是勿须置疑的事实。从当地的民间小调,诗词歌赋中都可找现许多关于卢集人对贫穷反抗的描写,让人们对当地老百姓那种淳朴敦厚的情怀而肃然起敬。我认为卢集最具有贫困特色的地方应该还是在洪泽湖畔,那些沿湖村庄几乎可以成为老百姓贫困生活的缩影。当地村民的房舍简陋道路崎岖,村民们衣衫褴褛满脸疲惫,高高低低的土路与贫瘠的田野构成萧条冷落景像。 通向村庄的道路大都很艰难,因这里的村庄地处偏僻,都是商贾怯步,财源枯塞之地。老实本分的村民实在很难想出什么好办法来改变一下贫苦的生活,他们只知道反复耕耘着脚下的土地别无他法。过去大集体时期家家户户的生活都还差不多,不会产生过高的攀比心理,他们只是慎守着节约简朴,小心翼翼地等待着田地里的收成丰硕,企盼着分到的粮食能有多余。而随着改革开放,城镇间经济的快速发展,这些僻远的乡村显得更为步履蹒跚,乡村人们的生活与镇上街道相比更是有着天壤之别。 昨日我回乡祭祖,正赶上老家的村庄拆迁,老街两旁的草屋已被豁塌,道路也被挖开,童年玩耍的社场荒草凄迷,暮鸦回翔。昔日的草木林荫与清澈围河早已不见,连一丝印记也找不到。终究有些伤感,让我回乡的心情显得尤为凄冷悲凉。野外倒是很宁谧,蓝天白云下依旧一片翠绿,一片片麦田,一层层苇草,与拆迁后的村庄相比倒也不算荒脊。但有了这种郁闷的心情总让我感到少了几许温馨与慰贴,而透出几丝苍凉与悲茫。 内容来自dedecms我家的老宅在卢集镇老街,沿街住户的草房有几十间,高高矮矮,排排拥立。童年时,我每天都会顺着街道中间的小路漫漫地走向学堂。那时,经常会看到一二个手持胡琴竹板的人唱着乡间小调在挨家挨户地乞讨,街上的居民说他们是在唱门头词,也叫唱莲花落。他们一户户走过去,立于门前拉开二胡唱着十劝郎,手扶栏杆等小曲,等待房屋主家的施舍。其实,我倒是很喜欢听那种腔调,那声音委婉而苍凉。我也经常会随着唱曲的乞讨艺人慢慢地一路走去,慢慢地欣赏,直到出了村子,出了长长的老街,我才会恋恋不舍地回家。 并不是所有乞讨的人都会唱小曲打快板,有的什么也不会,纯粹就是一个讨饭的,那是真正的乞丐。记得老街上就有这样一个人,我幼年时他就存在了,人们都叫他侃年。也许他是过春节时出生的吧,不然怎么叫“侃年”。侃年既不会唱莲花落,也不会门头词,他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乞丐。他的家在偏远的沿湖村庄,那里地处僻塞生活穷困。我多年后曾见过他家的房屋,土墙盖瓦根基用毛石铺就,在幽闭的荒村中显示着与众不同的气势,可以想象当时侃年的生活还应该是无忧无虑的,但至于后来他到底是什么原因走向街头乞讨,老街上的村民却说不清楚。孩子们看在眼里更是两眼迷茫,总会傻傻地问大人,他家在哪里,为什么不回去。 还是老街的王武成见多识广,听他说侃年幼时母亲就已离世,父亲多病也久卧在床,为此家中生活特别穷困。当时生产队为了照顾他们家让侃年白天照顾卧床的父亲,夜晚到社场上去看粮仓。侃年看着生产队的粮仓,想到家中吃不上饭的父亲曾多次犹豫过也遐想过,但是父亲平常教育他的话语却随时提醒着他,父亲说他们家过去也曾是书香门第,家族中许多长辈更是有头有脸之人。偷是最不体面的事,那会牵连到他们,牵连到家族与姓氏荣辱等一系列庞大问题,那远不是自已个人的事。因此不管沦落到何种地步,偷是万万不可以的。那天父亲临终时还让他发了毒誓,一生绝不要做这种丢人的事,更不要让家族姓氏蒙羞。古老的儒家思想博大精深,颜面与人品是比生命还要珍贵的东西,这种思想早已深深戗入他父亲人格的最深处,而且分量不轻,以至于离世前还要千咛万嘱。 侃年总是穿着一件破旧黄大衣,脸色灰暗神色孤伤,蓬头垢发上总是沾满草叶泥土。他经常说,昔日的明太祖朱洪武也讨过饭,后来不也做了皇帝!千古名相吕蒙正早年也讨过饭,后来也不名垂青史吗!他还会饶有兴致来两句“寒窑赋”。他坚定地认为只要不偷不抢,世间不会再有什么丢人的事了,因而他讨饭时总是大模大样去讨,不仅神定自若,而且乞声洪亮。这倒确实是他一个优点,虽然是讨饭但他却没有丝毫遮遮掩掩,羞羞答答。乡村里很多有知识的人都认为再穷困潦倒,再虚怀若谷,沦落到做乞丐这种地步终究是难以启齿的,那些成功人士与历史名人确曾也有讨过饭做过乞丐的,但后来那些晦暗往事都成了他们一生炫耀的资本,相比之下侃年从前是讨饭,将来还是讨饭,他打算讨一辈子饭,他不会想到有事业成功更没有远大的理想。侃年有了这种心理,自然也就没有任何精神负担,还倒不如将乞丐做到更具体更纯粹些。 本文来自织梦一个家族堕落到做乞丐好像就成了这个家族莫大的悲哀,侃年的族人当然对他进行一次又一次的劝阻,最终也没有将他改变,他还是成为地地道道的讨饭者,成为老资格的乞丐头,成为泗阳县无人不晓的几大名人之一。随着这种乞讨生活的时间流逝,侃年最初保留的一点虚荣早已剥离的丝毫不剩,也让他家族的长者觉得面目无光。由此也多少让家族情感与颜面出现多重因素的复杂变化,造成家族同姓之人均与侃年划清界限提及为耻。在那些家族的呵斥,长辈的咒骂中,侃年依旧表情漠然。乞讨多年,岁月的风霜早已磨干了他的血性,他那副柔弱的肩膀早已承担不了有关姓氏荣辱的重担,他抬头望了望西方即将暮落的夕阳,从草垛边爬起懒懒散散地向村庄走去,他怕迟了会赶不上村民家那顿晚饭。偶尔在外与他族中人相遇,目光相对后也都茫然视之,旋即走开。此后,但凡有人问起侃年的住址时,他总会思忖良久十分为难。他显然考虑的太多太多,家族的白眼与嘲讽一直压在他心头让他实在喘不过气来,回答这个问题似乎很难,所以每次都令他支支吾吾难以定夺。 他整天游荡于酒店饭馆前,街头店铺间,以及可供晒太阳的草垛旁。因为无聊所以对乡村怪事传闻产生一种难以丢弃的好奇,他逐渐变得喜欢传讲小道消息。作为乞丐熬过吃饭这个头等大事后,就不需要对自已对家人对任何事作出考虑。那么必须为自已找点兴趣来打磨时光,于是打听趣闻奇事便成为他整日忙碌的事。张寡妇家牛棚到了,黄寡妇家丢了只鸡。街道的店铺间,侃年会一家家传去,一村村演讲,讲的笑逐颜开,讲的兴致勃勃。 那些道听途说的信息经过他自已的构思编制后讲出来到也还合乎情理,因此总会招来多数无聊之人的关注,这却正是侃年企盼的结果。于是,他更加在此事上大动脑筋,以致将这些虚假消息编得更加奇怪新鲜,更具有可听性,让很多群众都陷入他构建的迷局。为了显出他的消息灵通,他整日往返于乡村街道,即使多跑点路多走几个村庄他也乐此不疲。然而他这些事都发生在农村,那里地旷人稀,一时兴致胡诌后马上也就随风飘散,他也不用承担什么后果,事后也不会有多少人记得。最终让侃年的胆子越来越大,他不会知道自已编出来的新闻会溢生出什么样的枝节。大概在90年的腊月,有人在卢集西场队的田野间发现尸体一具,公安部门随即展开调查。这是一个特大新闻,侃年自然不会放过,他信口开河地鼓吹说,他曾于夜半小解依稀见到过凶手。消息不胫而走,公安部门自然将他带走协助调查,这次让他真是骑虎难下,着实吓得不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