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启蒙老师

　　一、

　　我出生在六十年代初，当了一辈子娃娃王。工作的历程将要圆满地画上句号时，我怀旧的心理却与日俱增，目睹如今的小学生优越的学习环境，回想起了自己的小学生活，深深地怀念起我的启蒙老师来。

　　我的人生奠基是在大山深处，解峪槐坪小学完成的。打开记忆的闸门，那所小学的轮廓就在眼前：四面环山，清凌凌的河水从学校门前流过。十几间矮矮的土木结构的瓦房被校园里几株粗壮高大的桐树掩映着。教室里几排用泥台垫起黑色的条几，背对背地坐着几个年级的几十个学生。

　　启蒙老师叫冯安康，他的家在六十里外的古城小赵村。他几十年如一日，以校为家把毕生精力都献给了山区的教育事业。儿时我觉得他很神气，有时慈爱如父，有时厉害得像只发威的老虎。他能出口成章，集语文、数学、音乐、体育自然、社会知识于一身。说他是本百科全书一点都不过份！他的样子至今我还记忆犹新：高高的个子，大背头，一双睿智有神的眼睛，看上去永远那么神采弈弈！一身合体洗得干干净净的中山装，走起路来，步伐像军人那样干练。

　　古人有言：家有三斗粮不当娃娃王。而冯老师不是被生活所迫，他的一言一行诠释了他对教育事业的热爱。

　　曾记得我六岁刚进校门那天，一位年轻的男老师，从爸爸手中接过了我的手，牵着我向全班同学说：“欢迎这位大眼睛的小姑娘燕儿入学！”然后向我逐个介绍了和我一个年级的几位同学：芳儿、团儿、绸儿、龙儿。其实这些名字都是冯老师对学生的昵称。他对待新入学的儿童，就像对待自家的宝贝孩子。我不知道我们刚进校门，而且来自周围的几个村庄，他对我们每一个人的情况为什么能了如指掌：家庭，属性，生日，甚至连名字的由来都知道。听了老师的介绍，入学的新鲜感和对老师的亲近与敬仰油然而生，以至于连下课都没有走出教室。

　　洪亮的钟声响起，同学们蜂拥进了教室，我还端坐在课桌前，冯老师从教室的套间出来健步走上讲台，他环视教室后开始穿插着给三个年级上课，和我们靠背坐着的是三、五年级，他三言两语就安顿好了他们的预习内容，走过来准备给我们讲课。正在这时我感觉内急要上厕所，两只小手不自觉地按住了小肚子，这一细小的动作被冯老师看在眼里，他马上让三年级的霞儿带我去厕所，霞儿拉着我走进只有两个蹲坑的女生厕所，也许是尿急，也许是坑有点宽，我没站好却一脚踩在坑槽里的大便上。那个臭呀！那个脏呀没法形容，我顾不得尿急，一方面害怕老师批评，另一方面心疼弄脏了的新鞋。一时无法下手就亮开嗓门“哇哇”大哭起来。冯老师听到哭声来到厕所，我害怕地闭了嘴，边抽泣边用泪眼望着他，心里想老师肯定会像爸爸那样打烂我的屁股。想不到的是这位年轻的男老师没有发火，他先让我蹲下解决了尿急，然后脱掉了我的脏鞋，随手捡起一根小棍刮去鞋上的脏物，又搞了几片树叶把鞋擦得一干二净。我穿上鞋破涕为笑，老师也笑了，露出了整齐洁白的牙齿！我心里热乎乎的，感到老师比妈妈还和蔼可亲！“爱自己的孩子是人，爱学生的老师是神！”这是我真正体验到的冯老师头上神圣的光环！

　　我们小时侯课本内容单调，只有语文和算术，也没有背过《三字经》之类的国学经典，但冯老师对我们的要求是非常严格的，他深深地把握“教不严，师之惰”的为师之道。谁的字写不好，横不平，竖不直，间架结构不到位，那是肯定要重写的。记得一天写字课上，为了和同桌比赛谁写得快，我眼看着同桌，手写着字。以致于最后一行的“也”字写得歪歪扭扭，冯老师把我叫去，用手敲著作业让我自己前后对比，当面在这行字下画了红线，并在这个字旁范写了一遍，我拿到作业看了看，又看了看老师苍劲有力书写工整的字，情不自禁地脸红了，开始在老师的字上描红，我一遍遍地描，直到手写麻了，把范字描透成了洞，感觉能写好了才一丝不苟地书写了一行，拿去让老师看。冯老师没有再改，只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说：“这才是燕儿写的字”。这件事后我养成了认真书写的习惯。到后来书写行云流水，一笔好字为我壮了一辈子的脸，真的是小时候练就的本领，长大后有吃不完的利息。

　　二、

　　我们童年时代，娣妹比较多，冯老师教得是三个年级的复式班，姐弟、兄妹、甚至叔侄、姑侄在一个班读书的很多。冯老师充分利用这层关系，以大带小培养了好多得力的小助手，这种方法一举多得：不仅减轻老师的负担，而且有利于高年级巩固知识锻炼自我，起到传授知识，帮助解惑的作用。三年级时我的小老师是比我高两个年级的表姑霞儿，同时我又是一年级妹妹的老师！这种教学方式相等于现在的小组合作学习，不过组员来自三个年级。三人小组中我既是小学生又是小老师，一身兼着两职，虚心求教完了还能过一把当老师的瘾，这样既节省时间，又人人学得踏实。在那样的年代，冯老师就能把教育资源挖掘运用得淋漓尽致，不得不让人叹服！正因为我小时侯遇上了这样的一位好老师，长大后才小鸡变凤凰飞出大山，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冯老师在教学中奖罚分明。你听过元旦、六一有奖笔、奖本、奖书包的，你见过有奖鸭蛋的吗？我见过！学生犯错有罚站、挨打、罚作业的，你见过有罚理发的吗？我也见过！我们小学）

　　时家里大都娣妹成群，条件有限谈不上营养，只要三顿饭能吃饱，只要有衣穿不露肉就算是好家庭。我家离学校较远，一年四季都是两顿饭，我个子矮而且面黄肌瘦。冯老师没有少照顾我。我们的学校紧邻着板涧河，冯老师充分利用了这一环境条件，在学校房后建了鸭舍，养了一群鸭子，除了老师自给自足外，收回的鸭蛋大部分奖励给了学习好为学校争了光的学生。每当哪个同学学习有了进步，考出了好成绩，为校争了光，冯老师都会奖励煮好的鸭蛋来补充营养。

　　我清楚的记得，那年夏天全乡小学生在乡里进行体操歌咏比赛。学校要求统一服装，妈妈连夜给我改好了又窄又小的军绿上衣，没有蓝裤子，只好穿上哥哥的那条。裤子宽大我穿上像被装进了大口袋，妈妈解下红腰带系在我腰上。体操表演我站在第一排，我滑稽的着装引来好多老师和学生的笑声，我不好意思地提提裤子，没想到这一提把红腰带的活扣拉了出来，裤子虽然没掉，红腰带却长长地垂了下来，随着我伸手弯腰荡来荡去。我羞得满脸通红，但是体操表演正在节骨眼上，随着体育委员的口令，我红着脸坚持着，坚持着……冯老师看见了，他笑着为我竖了竖大拇指。我坚持到表演结束才伸手系好红腰带，我心里本来就忐忑不安，同班的几个留着长发臭美的男生围住我刮鼻子羞脸，说我肯定拉了班里的分为学校丢了脸。我自卑伤心得抹眼泪，冯老师狠狠地批评了他们。恰恰相反，那天正是老师的大拇指的鼓励让我严守了纪律，确保了全体动作整齐，为学校争了光，体操比赛荣获第一名。发奖时还特意表扬我：有黄继光般铁的纪律。冯老师满脸都是自豪的笑容！

　　返回学校的路上，冯老师牵着我的手说：“好样的燕儿，回去老师给你煮鸭蛋增加营养！”那次我得到了五个鸭蛋的奖励！而那几个羞我的长发男生也被冯老师借故理成了平头，冯老师看着他们低头拉脸，幽默地说：“你们快回家，叫爸爸妈妈来！别忘了带筐，你们头发里的虱子肥得像牛，还在我办公室满地爬哩！”他们难堪地笑出了声摸摸头跑了。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冯老师有一句话在我心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天上就是下刀子，也不能迟到旷课！”如果哪位同学无故逃学旷了课，教鞭打屁股那是肯定的，他严厉得让你哭都不敢出声。他的严格、公平与幽默让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好学生在他手下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再调皮的学生到他手里，也会变成好样的。因为他把每位学生的闪光点挖掘得淋漓尽致。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冯老师这样的教育理念鞭策了我几十年教育生涯。

　　三、

　　抓住教育契机将心比心，这也是冯老师课堂教学的拿手戏。记得我三年级那年秋天的一天中午，可能是贪吃生瓜梨枣吃坏了肚子，冯老师正在给我们范读课文，开始我觉得肚子“咕噜.咕噜”响，接着感觉喉咙有股酸味往上翻，我难受地捂住嘴趴在了桌子上。冯老师发现我不舒服，走过来摸着我的头问：“怎么啦？”我抬起头话还没说就“哇”吐了出来，这一吐真是糟糕透了，我的书上、作业本上都成了呕吐物，连老师的衣服上都溅了一大片。刚才还静悄悄的教室像捅了蚂蜂窝乱成一团，酸臭味刹那间弥漫了整个教室，有的同学捏住鼻子说真臭，有的同学吐舌头咧嘴说真恶心……冯老师却没有离开，他用手在我背上边拍边说：“吐吧，吐出来就不难受了！”接着他“嘘”一个小动作把大家的注意力集中了起来，他严肃地说：“同学们谁吃了五谷不生灾呀！将心比心假如今天生病的是你，大家都怕臭嫌脏，袖手旁观，你心里会怎么样？”没过了一分钟同桌放开了捂嘴的手，问我好点没有。班长过来了，同年级的同学全围在了我周围，一眨眼的功夫脏物被大家收拾得一干二净，教室里又恢复了正常。那节课我虽然有点不舒服，但课听得特别认真。后来我在多年班主任工作中，将心比心这样的方法也曾多次运用，每一次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我们的学校离河不过百米，对面有两个村庄，当时我们都是走读生，所以过搭石是每年入学新生的必修课。刚入学那年秋天，绵绵秋雨下了好长时间，小河瀑涨冲跑了搭石，住在对面村庄的孩子，上学时家长送，放学时冯老师都要一个个蹚水送过河，我们走在回家的石板坡上能看到冯老师送学生时的情境：背上爬着小的，手里牵着大的，后面拽着调皮捣蛋的。这时的冯老师真像一位拖儿带女的父亲。

　　一个秋风送爽，天高云淡的下午，冯老师带着我们来到河边，高年级都去找大石头，我们低年级有的玩水，有的捉螃蟹。冯老师挽起裤子下了水，把原有的搭石垫稳当，再把短缺的一一补齐。他先甩开大脚板走上几来回，感觉石间距合适，搭石个个稳当，这才吹响了哨子，大家就在河边排好了队。冯老师先强调过搭石的要领，然后从高到低排成几列一队队练习。高年级都已学过，不费劲就能走个来回。轮到一年级时，高年级要下水，每块搭石的两边各站一个，在水里形成夹道护卫。我们这一茬共五个女生，我年龄最小，个子也低，等轮到我走搭石时胆怯得腿都有点发抖，冯老师说：“先两脚一石一石过，两边有保膘不用怕！”我伸开双臂保持平衡，小心冀冀两脚一石一石竟安然无恙地走过去了，我信心徒增，准备返回时冯老师大声重伸：“紧过搭石慢过桥，伸开臂，脚踩实，别回头！”根据要领我迈开腿摆开臂，一脚一石一阵风就走了过来。老师同学一起给我鼓了掌。接下来的课堂作业是全班学生排队过搭石。哨子一响大家一顺溜向对岸走去，前面的脚抬起来，后面的脚踩上去，队伍整齐步调一致，人人伸臂步步踩实。那真是一道和谐而又靓丽的风景线。几十年过去了这道风景还珍藏在我的记忆里。重要的是我从冯老师这堂课中悟出了做人做事都要步步踩实的道理。

　　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们童年时，学校门前的那条河清澈见底，没污染。每到夏天河就是我们天然的游乐场。可水火无情，为了安全，冯老师对我们要严格训炼，想玩水必须学会游泳，而且新入学的学生他要亲自把关。记的我刚入学那年麦假，拾完麦穗送回学校，冯老师带着我们去学游泳，他说：“会水的水鸭子，不会水的旱鸭子，一对一下河实地操炼。”老师巡回指导，他手把手，一招一势不到位绝不罢手，那般耐心无人能比。他的严厉谁见谁怕，那次我清楚地听到，百米外的男生训炼场老师责打学徒的“啪、啪”声。真是严师出高徒，一夏过去大家都敢下水了，悟性差点的也学会了“狗刨”。我这只旱鸭子也变成了游泳高手：蛙泳像水中鱼儿，仰游能平躺水面，踩水脚不点地，睁着眼睛能钻到河底拣可心的卵石，玩疯了还敢爬到几米高的倒崖上跳水……滨河滩上也留下了儿时难忘的佳话：赤手摸鱼，脚踩鳖盖，沙洞掏鳖蛋……

　　这些趣味盎然的事，一件件变成了我的作文素材，经过冯老师的引导又变成篇篇栩栩如生的作文。那时每周五的作文课成了我最企盼的课堂，篇篇范文诞生在我的笔下，老师的欣赏，同学的羡慕，让小小的我信心增强了百倍。每当拿到冯老师修改过的作文，看着笔笔红圈，字字眉批，句句点评，自豪感溢于言表，仿佛作家的皇冠已戴到了我的头上。

　　长大后走上教师工作岗位，多少年语文教学，我扎实的写作基础，生动的作文辅导，羸得了很多学生的青睐！这都是万丈高楼凭地基，您的启蒙教育让我在小学打好了基础，长大了在工作中运用起来才会游刃有余！

　　四、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冯老师，您在槐坪工作了几十年，教完祖辈教儿孙。讲台上踏碎了多少块银砖？课桌旁磨短了多少支金笔？作业本上的笔笔红勾书写了您多少呕心沥血？已无法列数！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冯老师，您几十年中凭两条腿往返在家与学校之间，那是六十多里路啊，步行得六七个小时，既使披星戴月，您也从未迟到早退过。您太累了，虽然您刚退休就到天堂安息了！但是您默默无闻无私奉献的精神铭刻在我们心里！您的敬业精神是槐坪人民心里的一座丰碑。“国家模范教师”的荣誉称号，是对您一生工作的肯定！您的教育之恩我们没齿不忘！

　　冯老师，在每年教师节到来时，我们会给您献上最香最美的鲜花，来表示对您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