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手
站在西大桥上,四周是川流不息的人群,下面是连滚带爬的车,前方有一垛耸立的剪影,我的影子也被阳光的笔尖拖出老长老长,像一条跟着我四处游荡的灰色带子。 就是这份凝望红山,沐浴于夕阳一双眼神的疑虑,我想起时间的手。 城市总是把一个人消灭得不成样子。从青春、从梦想,从生活、从麻木,无数的方式过去以后,把你弄得面目全非,乌鲁木齐就这样把我整整留了五年。五年里努力了许多,多次失意和无奈的经过,然而,每一次从红山下河滩路上穿城而过时,我都不由自主地想,到底是什么东西把我糟塌得胡子拉碴,满头白发? 穿过人民路,走过中山路,再过民主路,这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三条街道了。我再拐进一条短短的文艺路,这是一条四处饭菜飘香却没有一丁点文艺气味的巷子,像一座城市里四处都是思想政治教育,从没有什么别的文化似的。在匆忙的人流里,只有影子节奏地陪伴我的步伐,向着光明路的方向走着。这是我每一天都肯定要走完的计程公里,就是我每天要定时上班,然后下班,最后疲惫地睡在单位分给我的公寓楼里,终于结束陌生一天的任务。 这座城市的大多数天气里,天会晚得很早,晚上六点或七点,天就几乎黑沉下来,绉巴巴扔了一地的影子,憔悴得像一个性格不好、运气不济的强盗。虽然有一堆明亮的路灯,然而漆黑的路面,还是和成群的楼房构成了一件件不为人知的阴谋,居然把一群一伙或单个走过的人,浑身上下涂抹得黑楚楚的,极像电影里经常需要陪衬的伤感画面。天气很冷的时候,路上的小摊小贩多了起来,或是卖针头线脑,或是出售苹果香蕉,或是摆出几双鞋袜,几条小巴狗在摊位主人之间翘着后退、跑来跑去。人们被严寒紧紧束缚着,守着一个用铁皮桶子做成的炉子旁,跺着脚、搓着手,像一条被拴着的野狗在圈子里来回走动。铁桶炉子发出的光亮,一闪一闪颇像思考人类命运的上帝之眼,用微弱的温暖和光明,安慰着一条条内心凄凉、显得幽暗的小路。 有时,夏天的阳光一直不散,懒洋洋的直到北京时间23点以后,依然亮得像天堂里的白天。我左肩斜背着一只人造革皮的包,里面有手机、钥匙、钱包和一本路上看的书,在高楼下像渺小的沙粒,微不足道的细风,生怕打扰了谁,悄然走过辉煌堂璜的都市。没有说话的人,唯有脚步的声音成为朋友,忠实地陪了我五年。我渴望有一份温情,如今与它们结成了这种无间的友情,却不知该用什么样的礼物和方式,感谢它。 认识的一些人,他们或朋友聚餐,或回家做饭,或呆在办公室加班,最得意的人就是约会女朋友,反正都有自己无数的事情去做。谁也没有工夫和多余的精力,去理会一个满头白发的半大老汉。我想,习惯这种生活也许更好,因为以后我变得更老的时候,这种日子会越来越多,如果再去习惯和适应这样的岁月,可能会变得更难。 时间,为什么会这样优待我,让我忘记曾经匆忙的记忆。这五年来,可能是我生活过得最悠然的一段时光,我可以去北京路的新疆图书馆借书听课,也可以到南湖路的市图书馆看书听朗诵会,可以坐在广场树的绿荫下看人唱歌跳舞。最多的时间,我还是用在阅读和写作方面,这是我能够留给这座城市、留给自己生命最好的东西了。曾经的急促,变得不再纷扰;有过的压迫,显出从容和悠闲。我不再为工作的事情忙碌,不会为升职交际而操心,更不会被加薪、资金的事情烦心劳神。时间的手,像聪明的按摩师,把我的心情和身体从里到外温暖温柔地揉搓了。 以前,总不理解为什么要有一个新疆时间。现在弄明白了,它和北京时间有一样的地位,都是叙述自己的位置,包括自己的与众不同,只是,与北京时间永远匆忙的生命相比,它的时间更富有人生慢悠悠的韵味。这是许多内地人来到新疆以后,留恋不已,甚至留下自己的最大理由。 没有谁来管着我,没有谁来关注我。多一天,少一天;多一丝,少一份,与富裕的时间毫无相关,根本不会影响到我早已平静下来的心情。而我的同类人,却依然在上班下班,忙职称、升职位,多提薪、做关系,买车子,购房子,为物价上涨操心。他们从没有仔细地体验过时间的指尖,没有体察到生命暗示给你的智慧是什么,对时间的漠然和遗忘,从而成为时间之王的俘虏。 时间的手指,像秒针一样,交换着、交叉着,重叠着,平行着,轻而易举地把人的生命消耗了。我曾经仔细地观察和计算过一只坐钟,它的秒针一天的交叉是86400次,完成了这些任务就是天黑了睡觉了;然后,完成了36500天,你就得换个地方,以另外的形式永远的睡觉去了。体会不到时间之力的人很多,就像北京时间仿佛过得快一些,新疆时间过得慢一些那样,他们总以为尚有大把大把时间供你挥霍,总以为每一天的后面肯定会有另一天等着你。其实,他们想的也没错,没有知觉和智慧的生命,总会显得阔余的样子,就像有一座时间的金山银山。人生不都是这样嘛,一天捱过一天,花光了来到世界的本钱,就完成了你的使命,成为一堆活动有垃圾。往往,人们并没有意识到生命的苦心和生活的苦恼。 如今,时间毁掉了我很多尖锐的棱角,把我打磨得沉默而且圆滑。可是,不浪费,不颓废的岁月,还是让我感到了时间的疼感。可能,我仅仅握住时间之手的指尖,只会让我比别人更懂得一份更加怆惶的荒芜而已。虽然,我知道这是一种自找的烦恼,是一刻自觉感受的痛楚。 此时,我已经走过漫长的新华路,一路快乐的人群,还是让我继续地一次次忘记时间的追赶,忘记背影对我的警告和磨砺,忘记粗糙和细腻之间的细情。然而,我仍会感谢那一双时间的手。 虽然,它柔情却残酷,它温暖却冰冷,却又无数次地让我警觉,在磨难的时光里,它又快乐了我的灵魂,让我清醒该往哪儿去。 二〇一七年五月二十四日于乌鲁木齐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