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红柿子
外婆的红柿子 外祖父早逝,在我的记忆中没有他的肖像,也不知其姓名。外婆无依无靠,只好跟我们的父母一起过。外婆目不识丁,缠足插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把全部的心思和精力都用在了领养我们兄弟姐妹五个上。 1949年春,我13岁时,家乡安徽省霍邱县解放了。尽管封闭的小县城发生了大变化,对外婆来说,“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日子还是这么一天天地过。但是读初中的我,却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走在大街上,满眼都是军容整肃的**,满耳都是“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军歌声,小城春天令人欢欣。有时候,驻军文工队还在北关外“红学”广场上搭台表演节目,那真是万人空巷,观者如堵。不久,我就读的县立中学高中部成立了话剧团,成员都是由文工队派人从爱好文艺的同学中遴选的。剧团成立后,排演的第一部戏便是军旅作家胡可创作的多幕剧《战斗里成长》,文工队的胡队长亲自导演。在整个排练过程中,我是雷打不动的“观众”。时间一长,队长注意到了我,有一晚他打趣地问我:“小鬼,想不想演戏?”“想。”“那就到我们小队里来,天天让你演戏。”我想了想认真地说:“奶奶不让。”(我们按妈妈所教,叫外婆“奶奶”)“回家商量商量,也许行的。” 我把队长的话当了真,回家后真的和外婆“商量”起来。爸妈听了默然不语,爸爸就是县中的音、美教师,自不会反对我参加文工队。但是外婆不让了,她提高嗓音说:“这么大点孩子,你们舍得他走,我舍不得。”她又转过来哄我说:“锐子,哪也不去,等今年柿子熟了,我全留给你吃。”我家后园有三棵柿子树,不知树龄几何,俱已根深叶茂,高可丈许,每到秋天,柿子成熟时,枝叶间挂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灯笼,好看极了。每年从这三棵树上收获的柿子由外婆管着,她每天分一些给我们吃,能吃上好长时间。这柿子是我们儿时的美味佳果,所以每年入秋时,我们会一日数次地立在树下观望,盼着柿果快点成熟。但是不知为何,现在外婆对我说起柿子,已经引不起我的兴趣了,因为已经有了对我更有吸引力的新鲜事物。 暑假过后,满城都在传播一个消息:部队要开拔了!一听到这个消息,我已经平静的心又涌动起来,就像疾风掠过湖面。我心中闪过的想法是,部队这一走,我就再也没有机会参加文工队了。于是我心急火燎地赶到文工队驻地找到队长,想证实这个消息。队长一看是我,高兴地问道:“小鬼,家里同意了?”我对此避而不答,反问他:“听说你们要走了?”“是啊,明天就走,进大别山剿匪去。”“那你们走哪条路?”“十里铺,草墩子,徐集——怎么,你这个小鬼想刺探军情?”我无心再听队长开玩笑,一得到这个重要“情报”,心中的主意便定了下来。 当夜,我早早睡了。第二天天才放亮,我听到自家院子里鸡啼,便悄悄起床,轻轻开门。出门后,加快步伐,急行紧赶,沿着队长所说的路线追赶部队去了。从此,我便成了华野71师文工队的一名队员。这一天是1949年9月20日,这个日期一次次被写进我的履历表里,也被写进我的离休证上。 从家书中得知,自我走后,外婆常常独自倚门而望,对着远方一声声呼唤:“锐子你在哪?快回来吧!奶奶想你!”我读信,深感有杜鹃啼血之悲。 军旅生涯,部队调动频繁,直到1955年驻扎京郊时,我才获假省亲。外婆已经失明,但闻我归来,没有说一句怨言,没有诉一声苦,她双手抖抖地伸向我的头顶,喜不自禁地说道:“高多了,胖多了,奶奶放心了。”弟妹们叹息道:“你要不是天天哭,一双眼睛好好的,不就能看见哥哥了。”闲谈中外婆对我说:“年年给你留着一筐柿子等你回来吃,可是柿子烂了,也不见你回来。今年的柿子快要熟了,你在家多住些日子,到时候吃个饱,把这几年的全补上。”我真想一直守在她身边,再不离开。但是假期很快就会过去,我真不知届时有无勇气向外婆辞别。 外婆去世多年了,回眸我这一生,没有什么成就,却有大遗憾,那便是愧对外婆。 (责任编辑:副主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