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父亲

　　父亲已经八十多岁了，七个儿女，一个人住在那所老房子里，那所房子，那间屋子，装满了他一生的回忆。

　　那间老屋子的柜子上，摆着两个人的照片，一个是奶奶，一个是母亲，是父亲生命里至关重要的两个女人。

　　儿女们有的在大都市或者小县城都有了自己的楼房，即使在乡下的哥哥姐姐们也都住上了新房子，前几年，偶尔他还会来我家或者北京的姐姐家小住些日，也会骑着自行车去乡下每个姐姐家转转看看。可是最近这几年，虽然身体还算硬朗，他骑不了车了，不管谁再去接他，他都不去了。

　　父亲岁数大了，可一点也不糊涂，思维很清晰，说话还是有条有理。他在村里还管理着老年协会，任何的开支和收入还要他说了算，可能这是他价值的体现吧，所以他非常引以为自豪。

　　父亲的生活很有规律。每天早上五点天都没亮他就去吃早点，可想而知他每个夜晚是多么的漫长。午饭和晚饭都是自己做，中午和晚上他都要弄个小菜，自己喝一两二两小酒，他的菜几乎就有两样菜，炖肉或者鸡蛋，其他的蔬菜他几乎不买。晚上不到七点他就已经躺下了。

　　父亲没有养老金，他的生活费都是儿女们给。儿女们给他钱没有固定数目，平时去看他时给钱，过年过节给的多一些，儿女们根据自己家庭的实际情况，有多有少，谁也不攀比，谁也不嫉妒，给他的这些钱花不完。

　　父亲养了一窝猫，一只母猫和五只小猫，他还养了一条狗。每天给猫和狗买吃的要花二十块钱，他养这些猫狗每天的花销当然就会有不同的声音出来，但是我从来不反对他为这些猫狗花钱，我说：猫儿狗儿，能跟他作伴，他每天跟它们说话，那是他的一个寄托，做儿女的，谁能做得到每天陪着他呢？他只要开心就行了。后来，他养的那些小猫连续几个都瘫痪了，但是父亲依然很精心地养他们，一个都没有抛弃。

　　父亲穿着不是很讲究，给他买了新衣服他也舍不得穿，总说衣服还好着呢。我告诉他：一定穿新的，每天都穿新衣服，穿上新衣服也是给儿女们脸面呢。可是说也白说，每次去看他，他依旧穿着旧衣服。

　　父亲脑子很清晰，可是有的事情上，他开始装糊涂。母亲和父亲在一起生活了五十多年，吵吵闹闹一辈子。现在他每每和下辈人谈起母亲时，他总是说和母亲一辈子没红过脸，从没吵过架……我们做儿女的也不会拆穿他，也许在他心里，他真的已经忘记了和母亲的吵闹生气的那些片段，留在他记忆里的，都是幸福的回忆了吧！

　　我上学的时候，他有着女子上学读书无用论，于是极力很反对我读书，甚至说难听的话。那时候，我去外地上学父亲不供我，不给钱，是母亲背着父亲偷偷去姑姑家借钱供我去上学的。但是现在父亲每每和我以及家人说起我上学的事时，他也开始装糊涂，他永说上学多么的不容易，他是如何如何支持我上学。听他说这些话时，我也不会难过，与家人相视而笑。我深深知道，那些，早就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希望父亲健康快乐，一直在我们身边，多好！

　　我一直觉得父亲是很精明的一个人，这些年，每次我带儿子去看他，他都要拿出千八百给儿子，他说孩子在外地上学不容易，手里一定要有钱，不能缺钱。我说不要，父亲就跟我翻脸。后来，他再给儿子钱时，我不再说不要了，我知道他想把一种遗憾弥补在我儿子身上吧，他的心意也需要一种接纳，他的遗憾也需要一种释然。

　　我写过一篇《你老了，我很心疼》，我让朋友朗诵了。那次全家聚会，用手机播放给父亲听。其实，父亲的耳朵已经很背了，再加上当时人多很乱，尽管我把手机放到了他耳边，我知道他可能一句都没听清楚，但是他笑的合不拢嘴，还一个劲地说：好！好！

　　父亲脾气不好，但是这些年，他看开了，不轻易发火了。每到过年的时候，他很大方，那么多的孩子，他都要发红包。他看着大人孩子们开心，他就高兴了。

　　而今，父亲真的老了，行动也缓慢了很多，但是他从来不说自己的困难，不给儿女们添麻烦。每次我们去看他，他都要慢慢地走出门口，我们都上车了，他才走出来。而每当那个分别的时刻，每次看到他高大的身躯已经变得佝偻弯曲时，每次看到他当年英俊的面容已经满脸沟壑时，我的心都是那么的心疼，转脸会泪流满面。你不知道，父亲，我多么地希望你不再苍老。

　　走进父亲，我才知道，我多了更多的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