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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花】我在瓦工班的那些事儿(散文)

优美散文2021-04-03161举报/反馈

【浪花】我在瓦工班的那些事儿(散文)
   一
   一九九二年我调入了三湾煤矿工作,第一天去劳资科报到,科长告诉我,你要去的建筑队已经去了沟里,他们在那里驻寨已经快有两个月了,你快收拾一下行李,去和他们会合吧。
   他说的沟里,是距离煤矿矿区五六十里的大山沟,三湾煤矿分为几个井区,一井区,二井区,这个在深山区里发现的新矿区,自然就分为三井区了。这个远离喧闹人市的矿区,寂寞在山野之中。据说这里有相当可观的煤炭储量,相关人士的断言是让人感到十分振奋的,这里的煤炭储量将超过一二井。是啊!一井二井的开采能力已到了沉沉暮年,三井的适时出现,让曾经有些疲软的腰杆子又挺直起来。煤矿的领导班子一合计,要把三井区的生产和生活搞上去,就必须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建一栋几千平方米的楼房,也是大势所趋的。把生产和住宿都解决了,让职工们安心工作,不是最大的好事吗?
   这项工程就由建筑队主抓,全体人员,不分男女,倾巢出动。杀到大山沟里,一住就是两个多月。我刚来这里,整个单位人员已经迁往大沟里,我这个孤家寡人焉有不去的道理呢?
   通勤车就在大街边等待着。上班的职工一脸的白净,与身上乌黑的工作服不相匹配。一张白脸好似出淤泥的白莲,醒目而灿烂。通勤车也是那般乌黑的,觉得是去那煤堆里钻了那么一回,一身的黑灰,风一吹都在飘散着。我在宿舍里快速地收拾行李,出门就看见了通勤车。一路狂飙,差点把小心肝都呕出来,也没赶上通勤车的步点。一车**罐头一样的客车,放了一声长长的屁,一溜黑烟地走了。我在大街上,像一只傻傻的大鹅,孤零零地瞅瞅这边,再望望那边,弄不明白自己究竟该往哪里去。
   有一辆摩托车在我的身边停下,是矿里的劳资科科长。他告诉我,先不要去沟里了,我的工作另有安排。我坐上他的摩托车,一路径直来到一个宽敞的大院里。
   在一间办公室里,我见到了主管经理,他姓孟,五十多岁的样子,说话很和气。他说沟里的工程已经差不多结束,就不必再去了。他问我会不会贴瓷砖?我忙点点头。他又说,家里有些事情,你去干吧。
   他见我除了行李,什么都没有,就告诉库管员给我出一把抹子,然后让人把我领到应该去的地方,那里有人在等我呢。
   来到地方,我才知道这是一位矿长的家。他家正在搞装修,厨房有二十几平方米的样子,正在贴瓷砖呢。怪不得经理问我会不会贴瓷砖,马凳搭就的跳板上,有个人正在忙碌着。我的到来,让他喜笑颜开,就像个老熟人似的,跟我打招呼。我们相互认识了一下,他姓宋,要比我年长几岁,我就喊他宋哥。
   这家矿长姓曹,是很有实权的。怎么就很有实权呢,他主管财经,是不是很厉害?我听老宋这么跟我说,他一点儿都不见外,天南海北,犄角旮旯,都谈到了。我怎么就觉得他是个话痨,这样喋喋不休地说,是不是考虑别人是否愿意听呢?其实,我乐得他这样絮絮叨叨,我这个对煤矿一无所知的人,有这么一个义务讲解员一样的人在讲解,是我的幸运。
   他一边给我讲,一边还被自己逗得哈哈笑。我哼哼哈哈地回应着他,配合着他的讲解,做一名合格的听众。这期间有几个人进来,在我们的背后,默默地看。我偶然一回头,却发现有孟经理在身后,不动声色地关注着。我猛然觉得那双关注的眼睛,烫得后背发热。他是在考察我的活计呢,瓦工技术深与浅,在贴瓷砖上有着深刻的反应,是完全可以体现出来的。一小块瓷砖的平整,是寻求总体平整的开始,由一块平整延伸到上百块,甚至上千块瓷砖的平整,需要功力。这是在考量着一个人的耐心与韧性,是极具代表性的一项活计。那段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忘记了。没有忘记的是,在以后的工作中,最尖端,最体面的活儿,他总是派我去,我代表着建筑队的形象是不容置疑的,可见我在他的心目中的位置,是如何的重要。
   就像医生,只管救死扶伤,不问身份。为有权力的人干活,我们这些手艺人就是显出我们的手艺。矿长的待遇超出我们普通人是应该的,但如此兴师动众的,就有些让人觉得就像得了脑梗,不得劲。
  
   二
   建筑队有两个班,一个是木工班,另一个就是瓦工班。瓦工班由七八名瓦工组成,班长姓王,是一位典型的山东汉子。这个家伙性子暴躁,干活麻利,却不细致。一个大嗓门,遇到事情便大喊大叫,老远就能听见他的声音。导致瓦工活儿不细致,大体可以分为两种原因。性格粗糙和破罐子破摔。性格粗糙是一个人的性情所致,是不能去强调细致的,他就是如此,当初就不该进瓦工这个门。破罐子破摔是有这样一个心理在作祟,“我就这样了!爱咋咋地!”他本来是可以长进的,就因为有这个心理,才原地踏步的。瓦工班这七八个所谓的瓦工,人人都有一个打不破的铁饭碗,人人都有一颗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心,就是因为这个,在制约着技术的更新。
   在曹矿长家遇到的老宋,却是一个例外,他不是建筑队职工编制,却因为一手瓦工技艺,而被建筑队长期录用。煤矿家属区的房屋一栋接着一栋,栉比鳞次。这些房屋可是在一两年间突击出来的,职工的大批涌入,住房问题捉襟见肘,是老大难。如何让职工在一夜之间住上房子,而不是第二夜,让领导们大伤脑筋。这些房子就如雨后春笋一般,真的在一夜之间冒出来的时候,工程的难度可想而知。像老宋这样的人,能够被建筑队留用,孟经理的任何承诺,都是可以理解的。
   我和老宋成为一对搭档,成为自然而然的事情。我们专门去应付来自于煤矿高层间的差事,矿里的矿长和科长们,个个都手眼通天。煤矿的住房普遍存在质量问题,是快速理念的副产品,他们的住房需要进一步完善。之所以有建筑队这个单位建制,很大程度上是对曾经的那个思想理念的补偿。既然是补偿,这些大咖们心领神会,所作所为,还是超出想象的。我和老宋就如同掌握了秘诀的阿里巴巴,一声咒语就可以打开那扇神秘的山洞之门,里面的宝物所放射出的光芒,让人瞠目结舌啊!
   我记得是去一位高层家装修,一连干了十多天,里里外外都弄得十分奢华。他家有一铺火炕,打开了,收拾干净之后,主人家就不让我们再动手,只是让我们在一旁指挥就可以了。我们正纳闷呢,外面来了一辆大汽车,拉着一车的钢材,都是厚实的角钢。这是干什么呢?我们看不懂,也不好问。只见一伙人,把火炕的尺寸量好,把钢材用切割机切割好,搬进屋里,放置到码好的砖垛上。每一个转垛都有一块砖的距离,这样用钢材排列的火炕,从来都没见过,足够生猛。这一铺火炕有七八米长,用钢铁铺就,不亚于一块楼板的钢筋配置。不对,一块楼板不过是钢筋,怎么能和角钢同日而语呢?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一铺炕的造价算是天价,他们所用的水泥来得也很轻松。这些水泥都来自井口,好像那里是水泥的出产地。井口每天所用的水泥量是很大的,有几吨走出去,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就是一个电话的事情。大家都是公家人,彼此相互关心,相互帮助,是有利于团结的大好事,说到底,谁不用谁?
   其实,人在夜里躺在钢材建筑的火炕上,是不会感到坚固的,那些钢材会变成针尖,早晚是会刺痛身体的。
   那时候,这些都不算什么尖端的事情。谁都不会想到更尖端的事情,会是一车沙子。这车沙子的来路可是在几百里之外,那里是中朝边境的图们江。有一段的河沙非常精致,经过水洗,筛选,然后用大翻斗车运来,造价竟然要上万元!那时候,一斤大米不过块八毛,它居然比大米还昂贵。
   当这车沙子卸到高层的家门前,我站在沙堆前,只有感慨,再没有别的想法。这沙子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觉得它的颜色更艳丽一些。我知道这是自己的眼睛在作怪,那是异样的眼神,在知道了真相之后的正常反应。这不是普通的沙子,用这个沙子所构建的房屋,一定足够金碧辉煌。三湾煤矿表面上看去,是一个小地方,里面所蕴含的东西,却是一个大世界所没有的,这里所演绎出来的东西,有些光怪陆离,让人目不暇接。
   有些事就像“古今奇观”上的故事,让我们大跌眼镜。这些现象,给更多人的心里添堵,我们并不稀罕这样作践财富,可我们又能说点什么呢。
  
   三
   去高层家干活,待遇自不必说,好烟好酒好饭菜伺候着,让许多人都眼冒蓝光。有一位建筑队的职工,和我关系不错,他就让我每次出工,都带上他,就是想蹭蹭这个香嘴。
   记得那是在一位高层的家,总体装修完毕,主人家盛宴款待。那天我们喝得可不是普普通通的酒,是清一色的“茅台”和“五粮液”。开始,这位高层人士还很矜持,两杯酒下肚,便酒后吐真言了。他说,平时不能在家里储存这些东西,是有隐患的。他说的隐患我们都清楚,指的是什么。和我们在一起的人,有一位姓赵的木匠,他说话就跟他的职业一样。一锛子一斧子,直来直去的。他直言,“就让我们给你解解忧吧!”他这么说,不过是一句戏言,这位高层人士却当真了,真的把家里的藏酒都搬出来,让我们敞开了喝,喝不多都不高兴。这些好酒平时只闻其名,不见其身,更别说喝了。多难得的机会啊,酒量不大的人都放开了量。
   那天,我们都喝了不少。那一夜的街道昏暗,街灯忽明忽暗,只觉得两腿轻飘飘的,好像在腾云驾雾一般。后面的黑暗中,传来哇哇大吐的声音,有人可惜地说,“天生就是个穷肚子,这么好的嚼蛄都吐了,你不是败家子吗?”我们听了,都哈哈大笑。是啊!这么好的嚼蛄都吐出去了,真的可惜了。这个穷肚子,难得装上一回好东西,受到这样的礼遇,真的不适应啊!
   有些人也知道这些高档酒可能就是**,好像给我们喝了,**就湿了引线,不会爆炸,其实,一些人还是有所担忧的,只是硬着头皮去做罢了。
   我和老宋承包了高层家的活计,同时也捎带了工伤家属。这些工伤家属绝大部分都是妇女,她们的丈夫都是在矿难中死去的,她们家里有许多难处,矿里都是尽力解决。这些妇女有一些都向前又迈了一步,找到了合适的人,去减轻生活带来的压力,同时,也把身上的痛苦放下来。有些妇女因为种种原因,还是一个人和孩子厮守,日子就愈发艰难了。
   那天,我们去的一家,男人刚刚在年初的矿难中死去。这位大嫂还很年轻呢,脸上的憔悴难掩心中的苦。她家的炕不好烧,锅台也在冒烟。我接到的任务是把窟窿堵一堵,把缝隙抹一抹。我认真地看了一下,发觉问题很大。这铺炕需要重新弄一下,锅台需要重新盘,不然这个冬天她们孤儿寡母将无法度过。我带来的材料有限,不足以去干大活,我跟大嫂说,你还是去矿里申请吧,矿里批下来,会下派到我们建筑队,那时候,你去建筑队找经理,还让他派我们来,一定会处理好的。
   她听我说的话,激动得泪水涟涟,让我们的心里都十分酸楚。我们不好再说什么,能帮她的也只有这么多。果然,没两天,任务下达,我们又来到了她家。这回,我们干了三四天,把她家能修的地方,都修了。大嫂很不过意,特意去买的菜,强留我们吃饭。我们极力推辞,她说的一句话,让我们心里很不是滋味:“你们在矿长家吃吃喝喝,咱的饭菜你们是不是看不上啊?”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我们想不到。我感觉自己的心已经被煤灰给染黑了,透不出一点光亮来。
   在一个山沟,权力往往不被人看好,因为“山沟”两个字与贫穷挂钩,但贫穷之下有时候也会滋生腐败。这些陈年旧事,已经成为历史,但无法平静的是心,不是历史。

(责任编辑: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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