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我不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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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病了，病得很突然，母亲急急忙忙的飞回去，我想，在见到外公的那一瞬间，母亲肯定失声地哭了。 我在视频中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外公，他的脸色蜡黄，双唇一片灰紫，眼睛微微的眯着，无神的目光挣扎着散射出来，那脸上的皱纹像枯树的老藤一样紧紧地纠缠在一起，十分痛苦地扭曲在一起。他一见到我们，就开始小声的抽泣，然后将手机移开，用那粗糙的，同样蜡黄的手抹去眼泪，就一直重复着。我们只是无助的安慰着，心底里很难受，悲伤就像无尽的潮水般向我涌来，紧紧地将我包围。 眼前一片黑暗。 他说话不断地重复，絮絮叨叨地。在讲话时会突然插嘴，旁若无人的回忆以前的事，他会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撒娇般的说自己想吃什么，想喝什么。他也有些害怕，有时不断地询问医生自己的状况，听到医生的安慰后会长舒一口气。 那个很豪放的大笑着的外公去哪了？那个在田里光着膀子挥洒汗水的外公去哪了？那个在记忆中从未流过泪的外公去哪了？ 我开始频繁地回忆起以前我跟外公的时光。记忆最深的是外公小时候带我去河边捕鱼。那时候我对捉鱼很狂热，有时兴致来了，就缠着外公带我去捕鱼。外公总是放下手中正忙着的事，二话不说就背起网，拉着我去到河边。记忆中，总是有一轮西沉的红阳，将天地间的一切染成红色。外公取下网，双手很有规律的将渔网捋好，然后上身往后一扭，口中大吼一声，一只手将渔网往前奋力一甩。那渔网就像一只巨大的蝴蝶，很轻巧的，缓缓没入水中。外公并未放松，旋即马上将甩出的渔网拉回。待拖到岸上时，我便欢呼一声扑上去寻找着渔网之间的小鱼。多半会一无所获，那些小鱼总是及狡猾的逃脱，那时候我总是认为它们是拥有魔法的。等夕阳沉下一半时，外公便招呼上玩的不亦乐乎的我，他走在前头，背着渔网，嘴里陶醉的哼着乡间小歌，我就会大声的说：外公唱的真难听。外公只是大声的笑着，继续唱着歌。那时候的日子真的很快乐，很难忘。现在回想起来，发现我并不是喜欢去捕鱼，只是喜欢看外公那威风禀禀的样子。威风禀禀的外公才是记忆中的外公。 还记得跟着外公到田里劳作，那时候是夏末秋初，早麦已经收成了，地里种的是绿油油的花生，那种绿相比于麦子的绿，更加深邃，更加稳重，更加迷人。到了收成时，因为路况，机器进不去。我和外公每人戴着个白色的手套，从地的这头开始拔，说好了比赛，于是我铆着一股劲，头也不抬，双手一次，又一次的握住花生苗的根部，身体微微后倾，用力向上一拔时，腿又猛地蹬直，拔出来的花生还沾着少许泥土，像是没睡醒的脸上的倦纹。然后摆在一旁，继续向前开拓着。汗水从草帽中滋出，顺着脸流到地里，于是一路上成了星星点点，就像是夜晚的银河，星辰都跑到了地面上。终于忍不住直起身来，捶捶发僵的腰，却发现外公早已在地的那头站着看着我笑，笑容有些晕晕的，看不清楚，但那一定是和蔼的，温暖的。我只好大声说：“外公，你又赢了，下次肯定不会输给你的”。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外公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当有一天我直起身在前方寻找外公时，却发现他在我身后坐着喘气。我突然有些愕然，又有些害怕。害怕我赢了，害怕外公就这样慢下去，害怕我跑的太快有一天会看不到外公了。 害怕外公就这样老了。 又一次做完活下起了小雨，我和外公并肩走着。然后我就为了踩路上坑坑洼洼的水坑就跑到前面去了，耳边只有“啪叽啪叽”的声音，也许有雨水打在土里的声音。我玩的不亦乐乎，当我想起外公时，回头看去，外公在我的身后慢慢的走着，不是步履蹒跚的那种慢，是一种很无力的慢。我不知为何就那样站着等着外公，等过了一会，外公似乎察觉我在等他，他就冲我遥遥的喊：“你自己走，你先回去，不用等我。”不知为何，我的眼眶湿润了，明明还没看到外公的白发，明明说的话一点都不感动，可就是看到那样的外公。我扭过头，悄悄的抹了一下眼，加快步伐走远，是害怕外公看到，也害怕我看到。外公安静的从我记忆力那副高大的模样，变得有些佝偻，变得需要人搀扶，可他还是强硬的，不依靠别人，不需要别人等他。 之后随着父母去了城市，外公的那站在家门口注视我们离去的样子，就如同那远行地巴士，沿着路不停地向前开去，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恍惚间，我已经长大。外公从我曾经的天空，大地，海洋，变成了斑驳的老树，残恒的老墙，荒芜的小路。外公很老了，时间是最无情的，残忍的盗走了我记忆中迷恋的外公。 读到梁实秋作家的句子“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风雨我都去接你”。终于还是有泪水缓缓地从眼眶中落下。 现在的外公像一个孩子一样依赖着每个亲人，从心底里害怕失去。我们每个人都细声细语的安慰他，帮他回忆以前的事，有时候他会苦笑着望着妈妈，一脸的无奈。他就像是一个远行地旅客，疲惫的倚靠在树干上，却发现再也走不动了，只能将无奈的，无助的，思索的目光投向远方。化作一只大鸟，乘着风和无法言语的感情飞向远方。 只有再见，再无言。相伴的生活远去了，连气息都失去了。现在想起要好好陪伴你的话，原本的一直到海枯石烂也不改变的誓约，却突然发现，是如何的脆弱。记忆中温暖的亲情啊，终究只是一只小小的船，行驶在窄窄的海峡中。 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风雨我都去接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