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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土婶的黄花菜

散文随笔2023-07-08107举报/反馈

天刚麻麻亮,土婶已醒来,老土也醒了,俩人相继续起床。

老土拿起家伙,说要去地里看看,天气预报里说这些天还要下大雨,去地里看看有没有问题,这些年梯田的田梗常被雨水冲毁,玉米苗也出了,得看看长的咋样,是不是有的地方还得补栽。

土婶嗯了一声,说,早点回来。两人无语,一切有条不紊的忙。

老土走后,土婶就忙起自己的事。先是把鸡窝里的鸡放出来,撒上鸡食,在树上过夜的鸡早就飞下来。狗还得等,吃了早饭才有。

院里有一块小菜地,用栅栏围着,防止鸡们进去,里面长着各种小菜,说是小菜,其实都是大路菜,小指种的规模小,就是这样,两口子也吃不完,一些菜经过处理后储备。比如茄子,切成片儿后,过了水后在太阳下晒干;有的用盐淹起来,比如黄瓜,而有的菜就要经过特殊处理,她今天摘的菜就是这样。

菜地的一角,有一丛长着半人高,蓬蓬的长条叶中抻出一根根的绿高技,技上依次生长着花蕾,下面是黄黄的一寸多长筷子粗的黄花含苞欲放,中间的是花骨朵,上头还是青青的花梗,二三天摘一回,每次也没多少。摘那些黄黄的含苞欲放的,这是黄花菜。土婶把摘下来的黄花菜,放到木板上撒开凉着。

接下来,土婶从水缸里打来水,到老灶前,把灶上的锅洗了,倒上水,盖上盖,然后坐在灶前,抓起一把麦秸,用打火机点燃起来塞进灶里,接着放进碎树技,压在燃烧的麦秸上,土灶因此冒起黑烟来,经过烟道排出去。不一会儿,碎树技被点燃,土婶就往灶里塞进粗树技,这样火会燃的长久,这时锅响起来,土婶放上蒸笼,把黄花菜放在蒸笼上,稍蒸一下就把蒸笼端下来,把蒸好的黄花菜放到木板上撒开凉着,接下来,就往锅里下小米,粗树技狐独的燃烧,基本上不用管了,可以把小米慢慢熬成粥。

土婶从屋里拿出白面馍放到蒸笼里,放在锅上,盖上盖馏馍。土婶这时觉着胳膊有点痛,于是心里有了事。

土婶种的黄花菜是从山里娘家拿来的,种了好多年了,那一年是她刻骨铭心的一年。

那一年是分地不久后的一个麦收季节,老大还小。老土和公公在地里收麦子。他们早上天刚明就到地里割麦子,那时没有机器,全凭人工割麦。割上一上午,中午吃的是从家里送来的饭,饭后就在地头上休息,然后继续割半晌麦子,接下来就是把割下来的麦子装上(píng)车拉回家,麦场是自己家门前的空场地。

那一天,还年轻的土婶在家里忙了半天,和婆婆一块儿做饭,天不明就做,公公和老土吃了早饭去地里割麦,接下来是做中饭,就是烙饼、炒鸡蛋、绿豆稀饭和咸菜,饭菜简单,却是大夏天在地里干活所必须的:烙饼、炒鸡蛋为增加营养,绿豆稀饭为解暑,咸菜为补充流汗失去的盐份,还有凉开水,饭做好后,烙饼用笼布包着,菜装在碗里,稀饭装在罐子里,凉开水装在瓶子里,分量不轻,装在两个蓝子里,用扁担担起来。年轻的土婶担着担子,手牵着大女儿去地里。

在石子路上大女儿跌了一跤,土婶慌忙放下担子,稀饭和水洒出来一点,饼子和菜没事。女儿只是嘴角上有点血迹,正在大哭,土婶边忙象老辈人一样,脚跺女儿倒下的地方,嘴里“呸、呸”:叫你坏,叫你坏,俺跺死你。

土婶和女儿到了地头上,老土见女儿嘴巴上有血迹,饭菜也洒出了一些,不由分说就打土婶,说这么小的孩子就让她在大阳天里跑这么远还跌倒流了血。

土婶说:她非要过来,娘也同意。

老土说:你还嘴硬。老实说,以前是不是和人家谈过?

土婶说:没有。

老土问:总是和人家见过面吧?

土婶说:你不也是和别人家见过面?

老土更加暴力:俺看是你还嘴硬还是俺的拳头硬。老土没头没脑的打,大女儿吓着哇哇哭,在一边的公公也是漠然,发现情况不对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土婶不再喊叫,原来土婶的胳脯被打折了,痛的昏了过去,老土父子慌了,麦子也不割了,用拉麦的(píng)车把娘俩往乡卫生院拉,乡卫生院简单处置了一下,说大人还有内伤,上去市里的医院看吧。老土用(píng)车拉着土婶往市医院走,老土的爹把孩子背回家。在市里住了两天医院后,土婶胳膊夹着护板回家了,老土到处借钱看伤,家里的麦子是公公一个人收回来的,也少收了不少。又过了两天,土婶回到了山里的娘家,表示要和老土离婚。

娘说:好女不嫁二夫。

土婶说:他把俺打成这样,再打俺就被打死了。

娘说:女人那有不挨打的?只是他下手太狠了。再说,已经有了孩子呢。你看,到处借钱给你看伤呢。

土婶说:俺又不是嫁不出去。

娘捂住土婶的嘴说:你不要这样说,人家知道了,只会说你活该挨打。你在家慢慢养几天,伤养好了你就回家吧。

土婶说:这儿才是俺的家。

娘说:别说胡话,那儿才是你的家。过两天给你做点面馒、干面饼,你就回家。啊,听话。

老土在家扬完了麦子后,带着新麦做的馒过来。对丈母娘说:娘,俺过来了,你看,新麦子做的馒多好。还有以前家里自己漏的粉条,能做好多皮渣。并没有一点打了人后的悔意。

娘说:你过来就是,拿东西干啥?

老土说:这不刚收了新麦子么?让娘尝尝。

娘说:好好,进屋看看你家里的吧。俺给你做粉汤。

老土说:娘真的对俺好。

土婶心里气的不行,对老土没好脸,老土有点尴尬,说,俺真的没想到会这样。

土婶说:你把俺打坏了,你满意了吧?

老土说:俺以后注意点。

娘给老土做了烩菜,还做了鸡蛋粉汤,汤里面有寸长的菜条子,老土不识,说吃起来有嚼头。

丈母娘告诉老土:这是黄花菜,院里长着就是,你要是喜欢,拨几根回家种。你肝火太盛,吃这个败败火。对你家里的要好,你打坏了,对你有什么好处?还小声说这叫宜儿草,吃点会让你生大胖儿子的,带回去种吧。

土婶心中万股不舍,但还是跟着老土回家了。

土婶的伤没好,在家养着,村里有婆娘过来看,说,老土也太毒了些,把人打成这样。接下来说:那个女人不挨打,打多了才老实。女人就是这命。又说,你要是生了儿子就好了。

土婶心想这和婆婆的话一样。婆婆老是说,俺儿子下煤窑,四块骨头夹一块肉挣钱把把你娶过来,不是让你断俺家后的。老土结婚前下过煤窑。

土婶说:生儿生女决定权在你儿子身上。

婆婆说:明明是你不中用,还要说俺儿子,俺看你就是欠打。

伤筯动骨一百天,伤好了后,已是秋天。之后老土还经常打她,土婶能忍就忍,娘家没人,回娘家没用,娘还得讨好他,回家也让娘担心。要是娘家兄弟多,不用动手打,只要几个人在家里吃几天大户,公婆就老实了。那时,家里粮食够吃,但大鱼大肉还是招待不起的。

直到土婶生了儿子后,处境才好了点,但还免不了挨打。

后来,有一天,家里的菜刀锈了,以前在水缸口上磨几下对付的用,菜刀也因此豁口处处。这日又挨了老土的打,土婶还的做饭,心中有气的土婶就在缸沿上磨刀,不觉就磨了老好长时间。

老土听嚯嚯的磨刀声时间长了,心里有点怕,问:你干啥嘞?

土婶说:不啥地,磨刀呀。

老土说:别磨了。

土婶说:刀不快了,多磨磨。

老土说:你老磨,让俺心里发毛。

土婶说:刀快了才好使。

老土慌了,说:你,你别做傻事。

土婶说:谁做傻事谁知道。免子急了也咬人。

就这么一回偶然的事,老土以后收敛了不少。以后又分了家,虽然还少不了吵闹,但基本上不动手了。后来孩子都大了,大女儿嫁了,儿子在城里,小女儿远嫁,都不在身边了,相依为命了,老土变得对土婶有点言听计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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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土喜吃黄花菜但不喜种黄花菜,说那到底不是菜,不能和菜一块种,但土婶坚持种,说这给孩子们种的,特别是给女儿们种的。尽管儿媳妇不待见她,但作为女人,儿媳妇也需要。

土婶没文化,但也知道黄花菜就是金针菜,也叫宜儿草、益母草、忘忧草。这黄花菜能解郁闷,化解困苦生活带来的忧伤。乡下的女人们,多少年来就是在自我麻醉中过来的。土婶也知道黄花菜还有解湿热、凉血的作用,和它药组合后能治肝火盛、乳汁缺乏、*经不调,而这,是千百年来妇女因自己的遭遇而常患之的。

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但到土婶当婆婆时,即是不敢大声对儿媳妇说话。儿媳妇一开始就要求自己过小日子,说很多矛盾都是一大家子住在一块儿闹的。儿媳妇一不顺心,就以离婚要挟,儿子也就唯唯喏喏了。土婶也没办法,只好拼命好讨好儿媳妇。她不能象一些强势的婆婆说,离就离,娘再给你找一个。现在娶亲不容易,为了给儿子娶媳妇,她和老土半条命快没了。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她年轻时,离婚还是丢人的事,现在,离婚就象喝水一样。而且,儿媳妇也不比儿子少挣。将心比心,她不也是要求女儿们一结婚就自己过小日子吗。

大门咣哐了一下,狗没有叫,老土回来了。

土婶问:地啥嘞?

老土说:还中,有的玉米没长好,得补种一下。红薯长的也中,今年能多打点红薯就好了。红薯多了,多漏粉条,多做皮渣。

土婶又想起那年嫁过来时,老娘说,你可以常吃红薯做的皮渣了。

土婶说:饭早好了,吃饭吧。

老土说:又摘了黄花菜?

土婶说:给孩子们做的。也有你的。

老土说:做汤时多放点。

土婶说:这东西不能多吃。做饭时还得好好洗洗、泡泡。

土婶没有多少文化。不知道黄花菜是萱草的一种,萱草又名谖草,谖就是忘的意思。《诗经· 萱草》:“焉得谖草,言树之背”。谖草,让人忘忧;背,北堂也,指母亲住的地方。古人多吟咏萱草:“唤作忘忧草,相看万事休。若教花有语,郤解使人愁。”“杜康能散闷,萱草解忘忧。”古时游子要远行时,会先在北堂种萱草,希望减轻母亲对孩子的思念,忘却烦忧。“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

土婶不知道的是,娘种的黄花菜,是土婶年轻时认识的,她也中意,只因家里太穷,最终没有得到娘认可的他,在远走他乡之前给娘种的。她嫁过去过的并不好,娘也因此心情不好,他也只能如此让她们娘俩面对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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