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村口值守
站在他乡村口,枯燥的或是百无聊赖的死看硬守,就像一杯寡淡的白开水,没有激情澎湃,没有鸟语花香,没有欢歌笑语。疫情的煎熬,我的表情甚至有点木讷,日复一日的重复着同一动作,巡查——串户——值守村口,表情或是无情的冷漠,长久的紧盯过往车辆与行人,寂静的道路,淡淡的忧伤,山上空空荡荡。 疫情像一记闷棍,打得我晕头转向。我不得不于大年初一回城待命,老父亲早已期待的八十寿辰宴请,就像人生的一座丰碑,他早已仰视很久,那是他生命的高度,更是生活幸福的高度。然而,这事就这样被肺炎疫情给搅局了。我回城那一刻,打击最大的是父母,他们的心情像是跌入了深渊,尽管没有写在他们的脸上,却刻在我心里,我的心情更像是打翻了五味子的坛罐子,不知是什么滋味。 立春的那天,我们还在调侃,圈中的朋友说,没准儿我们要提前到岗。没想过那么断定,第二天竟一语成谶。 纵然先前有所耳闻,真的回到村里,还是有些不知所措,看着村里的人们一个个面似桃容,心若琴弦,压根儿就没把疫情当回事儿,三五谈笑的,四五扎堆的,就好像这儿是世外桃源,肺炎疫情于他们是刀枪不入,只是在坊里间或有着窃窃私语,只有胆儿小的率先关门闭户。都说教官管理仪仗队可以,但管不好幼儿园的小朋友,我仿佛就处在这么个尴尬的境界中。去年夏天,我还和显怀就农村事情打趣儿。尽管我早年也在农村“镀过金”,但今天还是有着些许无奈。 我在等待着一声号令,到底我们应该扮演什么角色,我们的责任和使命在哪儿?入村的时候,我与老赵、老孙同行,一路上探讨着该如何介入而又不添乱,继而又与老王、老姚等联系,致力于共同的目标,确立“没有问题就是功”的主旨。但是要想不出任何问题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刚回村的时候,心里有点虚,食物果腹就是个问题,即使是在正常情况下,这个年头门店是不会营业的,更何况疫情暴发,你要买的东西,人家也算计着自己可能需要,很多的门户就是缺货。我和陈铭专程去了趟镇上,就连镇卫生院的医用酒精都不凑巧,无功而返的心情很沮丧。直到把家里带来的食物和从县委组织部领来的防护品用的一干二净。想到自己贪嘴,孩子作的雪花酥在出门之前吃得“片甲不留”,心里很后悔该留着慢用。好在后来乡村稍许作了些安排,不然,我就像是个“投宿无门”的流浪儿。 这大过年的,非亲非故的就到村里儿串门走户,依旧俗,我的心里挺是过意不去的,怪像是没事找事干扰人家过年的雅兴。实际情况也确实如此,貌似不太受欢迎。所幸,向东、正刚他们之前做了部署,大多数群众心有所知。 起初的几天夜晚,我照例慢行在山村的山道上,颇像幽灵一般。道上阒寂无人,原因盖于大家还沉浸在春节喜庆的气氛中,从家家户户的灯光投射出来的身影,不乏有少数居家打牌、聚餐的,我心里总感到有一丝不安。我防着的是疫情幽灵,一个你无法捉摸的新冠肺炎疫情,它到底飘忽在哪儿,像迷一样的让人捉摸不透,与其相伴的是迷一样的人流、迷一样的车流,控人堵车就成了终极出路。可以想见,我的感受与这气氛格格不入。 在信息的高速公路上,各类信息集中暴发,字里行间让人看得心惊肉跳,甚至是魂不附体。我不是被吓着了,而是我们需要对鲜活的生命有所敬畏。一个人,当你因病卧床的时候,才会想起身体健康的重要,那个时候多半是因为病入膏肓,若是在无可救药中幡然醒悟,未免也太迟了,当你羡慕快乐自由的时候,何不注重身体健康呢?我跟他们说,你感觉到没有问题,其实这就是问题,也仅仅只是你的感觉而已,而不是公众的感觉,你不知道与你为邻的人,还与那些人曾经为邻,你可能根本就不清楚他们曾经走过的路,所曾相遇的人,不能因为太多的未知而让自己变得更加无知,那是对生命的放纵,和对生命的不知敬畏,万一你的纰漏而让更多无辜者付出生命的代价,你将失去最珍贵的财富——信任而变得自卑,迎接你的是千夫所指,甚至是众叛亲离,也难免疫情会“亲近”你,与你为伍,融为生命的“共同体”,若如此,可怕的日子就降临了。为此,我循环往复的在每条山道上穿梭,用脚步书写疫情防控的篇章。我叫来陈铭,将他的车子装上移动高音喇叭,从辛冲拷贝宣传音频,就这样从初五下队入户播放,密集的在村中穿行。我叫来村医,把从武汉回村的人员挨个儿检测。 向东、正刚商量着在村里建立七个防控口,名曰“劝返点”,以党小组分点负责,我和他俩守着一头一尾一中三个重要点。在召集的会议上,我告诫大家,天大的事就是当下疫情防控,军令如山,向死而生,向险而行,要看到举全国之力克此疫之难,为人民利益就体现在关爱生命的每一个细节。要看到我们能够承受的医护力量不是无限的,维护大局就是要做好区域稳定。要看到春耕生产在即,脱贫攻坚决战,疫情导致经济发展受阻,学校开学推迟,高考几许未定,物流、人流、资金流不及预期,尤其是久居家中的居民出现压抑的心情亟待释放。除了做好安定,我们别无选择。 我在村口值守,抬头是山,低头遇水。我在仰望山的巍峨,我们思想觉悟的高度、经济发展的高度、文明建设的高度在那?我在静观水的灵性,那是心灵如此明澈、情怀如此酣畅、文化如此欢悦的写照?我值守的村口,是新建的完场大桥的桥头。为了这座桥优化了县乡道路,将一座小山劈开,路顺畅了,村的气势也出来了。我在思考,山是山民通往致富路上的一堵墙,阻滞了这块土地发展的步伐,否则怎么会有“山重水复疑无路”的诗句?但真正阻碍山村发展的是心路。“书山有路勤为径”,没有勤勉,终究还是走不出大山的。山路要通,更要心路相通,入村即将三整年,最大的贫困是思想精神贫困,是智与志的“坍驰”,当下中国,城乡二元结构的问题将继续存在,城市的现代文化必是主流。我这里不是说城市就先天如此文明,这是人类进化与社会发展的必然规律,城市的出现是商品经济的衍生物,城市文明则是经济技术发展的结果,工业化演进加速了文明进步。因此,优质的生产要素向市而聚,因市筑城。恢复高考后,一大批优秀的人才走向城市,向着发达地区,城市的建筑也日新月异,城市越是发展越是吸引人才的汇聚与文化繁荣,文化包容是文化繁荣的前提,文化的包容性决定着城市文明冲突比农村更为复杂,甚至还有极端现象存在,可农村文明落后基本上还是原生态的,大不了就是一些人情绪慵懒、思想依赖,危机感与紧迫感不强,虽然有情绪发泄者如山洪暴发,但大抵上如同这湖水微澜不惊,可城市却不同,济济人才都在相互竞争,似江水波汹浪涌,但也有激进者图谋翻江倒海,文人雅士那样明争暗斗自然是少不了的。在山里这些天,总有人耐不住寂寞,心无处安放,手也无处安放,躁动的心让他们无法安静,国人做什么事都是热热闹闹,奠基、开业、婚嫁、生子、升学、乔迁,那一件不都是渴望人山人海的场面,所以我们的民族总有太多的牵挂。在生死面前,城里人变得更加理性,毕竟花一辈子心血添置的家产,还得用余生好好享用,不甘心用生命去换取一时之快。余秋雨先生在他的《北极寒夜》看到的西方不同,“在欧洲各地,总能看到大量手握一杯啤酒或咖啡,悠闲地坐在路旁一张张小桌子边的闲人。他们吃得不多,却坐得很久,有的聊天,有的看报。偶尔抬头大量街市,目光(píng)静,安然自得,十分体面。”国人的这般热情(píng)添了防控疫情的难度,所幸,我们有制度优势管控了这一切。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然而,这个寂寂无名的小村庄,虽有阳光雨露好政策,得道未成仙,有湖不见龙,曾经贫瘠,今未富裕。虽不是人间天堂,倒算是怡情养性的好地方,不失几分诗意,“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一湖春水夜来生。几叠春山远更横”。山算不得名山,可青山蓊郁,水算不上名水,然涧水长流。这里的先辈曾为革命揭竿而起,参加过刘邓大军,县方志办詹婉(píng)女士结对帮扶汪仕华,帮他理清未曾明了的家世,在县档案馆尘封的史料中,找到其父参加淮海战役的赫赫军功申报表,由此揭开了一段鲜为人知的家世之谜。这里与赵朴老的故居隔湖相望,却缺乏赵氏四代翰林那厚重的文化气息。我从没想过会走进赵朴老的故乡,在时空的交错中对接,于是,我时常在花亭湖畔登顶眺望,向东北方的寺前膜拜,深知我的思想与智慧是无法到达彼岸。上个世纪80年代太湖新建的县委招待所(现龙山宫宾馆)大堂、会议室等都悬挂有装裱好的赵朴初墨宝,也就是从那时起,赵朴老走进了我的心中,朴老一生未出书,但有过亲自撰写的四本口袋书,家中藏有一本佛教的小册子,将深奥的佛教诠释得通俗易懂。那个时候的“世太史第”“蜗居”在小巷中,部分为居民占用,也有原《安庆报》社使用,小巷的横头是首开安庆集体经济先河的开源公司职工集体宿舍。1988年机构改革,有幸与朴老侄儿赵锡纯先生共事,锡纯先生是我的领导,后任职于市政府、市人大。唯一的可能拜访朴老机会被我错失了,那是我随锡纯先生在京参加《公司法》学习,因年轻贪玩将时间花在闲逛京城了,其间,锡纯先生去了朴老家。据传,锡纯先生出生在世太史第,与朴老卧室相邻,后来读到锡纯先生回忆老三届的文章中得到印证,但那篇文章过于悲凉,也许那段不堪回首的人生经历造就了他性格柔过于刚。记得著名文史学家汪军先生曾发表过赵荣琚老人访谈录,赵老正是锡纯先生的慈父,锡纯先生两个妹妹,赵雯是他的小妹妹。近来又读到汪军先生文章,“赵朴初的五世祖、赵家第二代翰林、赵文楷的儿子赵畇,与李鸿章在太(píng)天国时期,因为战争需要,在皖江一带阻击太(píng)天国军队,同朝共事。”“1863年12月,赵畇将二十六岁的次女赵继莲(1838年-1892年)许配给江苏巡抚李鸿章,为李鸿章的第二妻子(即作家张爱玲的曾祖母,张爱玲喊赵朴初表兄)。”我刚到山村的时候,读过张爱玲的散文集,文辞优美流畅,但与林徽因迥异。尔后,又读到一段史料,1799年,赵文楷被仁宗任命为赴琉球册封中山国王特使(琉球,即今日本冲绳。也就是说,那个时候琉球是中国的)。当我回望这段历史,这是多么显赫的家世!我站立眺望的地方赵岭,想来此地赵氏应是同宗。在跨越时空的追随中,我抓住时间的光影,让历史的光芒照进到这里,我所能做的就是仰慕。 这些天,山色凝重,满坡的树林在萎靡的垂丧着头,天空昏暗,灰沉的云朵在天穹里阴沉着脸,太阳像是被关进了牢笼一般,偶尔也急不耐烦的从云层中探出一丝缝隙光投射大地,山民再也不像过去那样争相出门晒起衣被来。我对苍天仰视,是对生命的敬畏。浩瀚的宇宙,给予人类以遨游的空间,为我们支起了一个家,我们有太多的未知,先知不曾狂妄,何况凡夫俗子,温室效应、极端天气,哪次暴发不是我们的伤痛?“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我对大地俯视,是在生命的思索,自然界的法则,能量守恒与生态(píng)衡,谁都没有能力去改变,过度的所谓征服自然必遭到大自然的惩罚。是啊,在天地之间,人类是何等的渺小,前天,冬霜裹着春雪飘然而至,将天空洗练,使暖阳普照,为人类洗礼,砭肤冷气是否让我们清醒?2003仿佛还在昨天,2019的苦难就降临,人的生命脆弱到不堪一击,惊恐万分之中方知生命是多么弥足珍贵。若是走到鬼门关,即使你声嘶力竭的呐喊,用尽生命的全部力量也无济于事。大地滋养人类,就像母亲哺育了我们,我们唯有尊重大地博大的爱,在这个春天带着希望开始新的进发。 三年前,我从这个村口进来,不久后的日子,我将从这个村口告别。只要从这条山道踏上回程的路,我会毫不犹豫的关上身后的那扇门,结束自己的一个时代。我坚信山村的未来!因为这三年是小村历史上发展最好的三年,偿还了100多万债务,实现了整村脱贫出列,新建了自来水厂,绝大多数到户道路已经硬化,村民危房全部得到改造或搬迁,中心村建设中的村部广场、农村改厕、环境卫生、电网改造和互联网接入等都发展了根本性的变化,集体经济、规模化产业、传统手工业都有了长足进步,乡村风貌焕然一新。 村名(píng)岭,有点俗不可耐,倒象旧时给小孩取个“狗剩儿”,而且还是剃了个小(píng)头。这就是我驻守的村,它位居太湖县西北的天华镇,在枕山襟湖的山水对接处,座拥花亭湖畔的湖光山色。因三村合并,秉承中庸之道,像是做了一道数学分子式,取了个均值——(píng)岭,其实天底下没有什么岭是(píng)的,只怪当时取名的人耍了小滑头,让这个村错过了一次文化增彩的机会。村口的路是那么曲曲折折,过去的路坎坷,我相信(píng)岭未来的路会由(píng)岭人去踏(pí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