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酸浆草
当春寒褪去,我们用上“草长莺飞”这词时,与之对应的“草”我以为便是它了。也说“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水暖春回,鸭先知我认可。那么,地暖呢,谁先知?我想,一定也是它。 春未消尽,夏未盛时,那三拼“爱心”的叶子倏忽一下就溢出了土地。等看见它酱红色的花遍野开放,我便以为夏天要来了。喜欢它的叶和花,那骄阳下鲜亮的色彩欢脱四溢,自由而热烈,有种比阳光还耀眼的美,衬着港城早来的春,更是美好。 从儿时起,它便被我唤做“婆婆酸”。 “婆婆酸”是什么?是我从小对酸浆草的昵称。 它成片地长在荒野里,绿草间,大树下,山坡上,是旮旯犄角最常见的一种植物。现在仔细考证起来,它作为一味中草药入医书,学名酸浆,属酢浆草科酢浆草属植物,能解热利尿,消肿散瘀。因茎叶含草酸,口感略有酸味,儿时我和小伙伴们当它是好玩的“零食”;现在看来书上提示“若牛羊过量食之,可中毒致死”。真不知道过量是个什么概念,不禁暗自思忖:哎哟,我小时候吃得不少,所幸能活了下来不容易啊。 今天,酸浆草好像已经很金贵了的样子。去年夏天在成都宽窄巷子里看到拿着“大炮筒”的各路摄影师,顶着烈日专门为紫的、白的、黄的盛放着的它们驻足拍照;新式私房菜馆里以种植各种颜色的酸浆草作为主题招揽客人;机场的精品店里有各种用它们压拓而成的手信礼物或饰物。不禁想它如今别样身价的原因何在呢? 是因为它的叶子呈三瓣心型缀合,很多人喜称其为“幸运草”吗?听闻过谁要是找到了四片叶子的“婆婆酸”,谁就能获得幸运,对着它许下的愿望必定会实现。可是,儿时的我们在夏至来时,约着小伙伴,路边荒野地遍地踏寻,却从未有找到的时候。后来才感慨,原来天赐的幸运不可轻易获得,一如既往的努力才可能创造出自己想要的幸运。于是我自己开始学习手绘一些简单的花草,“幸运草”就是其中一种,并在各阶段学习的毕业前夕送给同窗好友以示祝福,愿他们幸运安康。 但今天仔细比对之后,才发现舶来文化中的“幸运草”,并不一定是我所认识的“婆婆酸”。因为幸运草在其发源地人们称它为“Four Leaves Clover”,这“Clover”应归属苜蓿类。因而这所谓的“幸运草”也是一种三叶草,但要发现四瓣叶子的三叶草亦属不易之事,所以西方的审美文化将四瓣的三叶草作为一种独特的意象,并赋予每一瓣叶子以不同的意味,分别代表真爱、健康、名誉、财富。关于它的传说由来已久吧,早的可溯源至亚当和夏娃,说它是这对人类先祖从伊甸园携来人间的礼物。 爱尔兰人民把“幸运草”奉为“国花”,并在重大节庆日时用绿色的三叶草奉为至佳装饰物。中世纪时,有人发现“Clover”偶尔会出现四瓣叶子的形态,认为酷似十字架,便以为四叶的“Clover”必定是被上帝恩赐人间的宝器。同时,认为发现它的人会具有特异功能,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事物,可以预知未来的灾难并能避免之。因此我发现西方文化背景里提到的这个植物意象却是苜蓿或车轴草之类的,还真不是我说的“婆婆酸”。唯见日本著名园艺评论家柳宗民在《杂草记》中,赞赏它的外用消肿之功效,又鄙夷它因超强的繁殖能力而“沦为无法收拾的杂草”。 当这样的文献资料因人而异地倏忽出现在我眼前时,我有些犯迷糊了,对于它如斯的介绍与评价,我觉得遥远又陌生;而我所喜欢的酸浆草,它简单亲切,蔓延缠绕在我和我的小伙伴的童年梦里。 春入大院,周末午后无事,便约着小伙伴满大院地找酸浆草。所幸它们都不调皮,抱团地长在一起。折下枯枝或拾起木片,轻轻刨去酸浆草周边的泥土,团起它们的根茎,将它们连根拔起,豁然可见它的根部有一透明茎块,有的小伙伴唤它“小水萝卜”。洗净时看着也像,那顶上还围了一圈五棱形蒴果。 我们游戏的第一项便是分小组比赛采“小水萝卜”,以多者为胜。其实胜负不重要,那时最欢快的是采完之后我们将它们的叶、花、茎块分类,洗净“小水萝卜”然后分而食之。折来几枝杨柳,盘成圈,把花编入或嵌入其中变成一个个绛紫色的花环,带着头上以为很美。剩下的叶茎可舍不得丢弃,择一个阴凉的树荫,盘腿席地而坐,以叶茎为“武器”两两分组进行比赛。小心翼翼地捋出叶茎里的“筋骨”,谨慎地防止脱掉那三瓣叶子,还得剩下一截没在土里的白色茎部作为手持的“柄”,然后悬着叶子像提着的灯笼状,两两“出击”,用力一扯,以谁手中的酸浆草不断为赢。一直到晚霞红满天,父母在阳台上喊着我们的小名催着回家吃晚饭才罢休。 就是这样的游戏,我能和小伙伴们从骄阳正好,玩到夕阳西下,从初春的盎然,玩到秋来的萧索。有时一个个绿油油的心形会在梦里冒泡,继续白日那种未完的简单美好。 不知道晏几道《临江仙》里写:“斗草阶前初见,穿针楼上曾逢。罗裙香露玉钗风。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酒醒长恨锦屏空。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他以“斗草”时节起兴来书写相恋相思的爱情,荡漾着几许生趣与深情?但不知那时的端午“斗草”是如何一番模样,文斗是如何的智慧风雅,武斗又是如何的谐趣欢愉。 或许真如白居易所述“弄尘复斗草,尽日乐嬉嬉”,看来这来自民间的,取于自然的游戏随着历史的风尘处处可见。只是,谁能想到,柔弱的酸浆草会成为承担这一习俗的使者之一,如毫不吝啬的阳光一般,明媚着世世代代如草般不息的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