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的接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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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冬季节了无绿意，我有时怪罪紫色页岩把家乡扮作穷山恶水的样子，与湘南的山清水秀格格不入。造物主于广袤的绿水青山之中，抛下两个季节的荒凉，迁移“门对青山千古秀，窗含绿水万古幽”的诗意栖居。年少的我，似乎过早郁结对老天的不满，偶或坠入四季常青、鸟语花香的梦境。 家乡的冬季很短暂，春风迅疾吹走冬的肃杀，慢慢抹去满地的紫色。山坡路边的地菜子翻出绿衣，河岸柳枝挂上串串嫩芽，淡绿的草籽遮蔽田里的紫色土，灰绿的油菜恣意疯长。日甚一日的绿，继而漫天油菜花的金黄、草籽花的淡紫，透出浓浓的生机和美丽，日渐消解我对天公的责怪。我的心情如易变的春天，转瞬间由无端忧郁切换成豁然舒畅。 坡坎和边山田的油菜与地菜子一样，最先感受春的萌动。不待春雷的轰鸣，油菜吸接地温，早早抽出高高的茎秆。三月的阳光透射叶片晶莹的雨露，帮着蓄积一串串油菜花序。一行行灰绿的油菜，渐渐挤成一块块的墨绿。秆茎下端待谢的黄叶，提醒花苞渐次绽开，金黄的花朵你拥我挤，迎着初春的冷风摇曳。艳丽夺目的黄色，覆盖山坡的紫红，搭盖田坎的暗紫，抢眼田里草籽的淡绿。町里平畴蓄作绿海，山坡起伏涌起黄涛。漫山遍野的金黄，点亮高高低低的山丘，春天绿静的生机，仿佛如金黄的火焰跳荡起来，平添几分活力。屋场夹在黄和绿的缝隙里，青瓦的罄黑、茅草的米黄，丰富着乡村水彩画的色彩。 太阳出来，与满山的油菜花比试金黄，暖暖地透射得花儿黄得有些扎眼。蜜蜂卷进黄色花海，面对应接不暇的花蕊，学着蜻蜓点水，嗡嗡嗡频频起落，大秀贪婪吸吮的本领。蝴蝶腻烦油菜花粉的浓浓生油香，见异思迁，飞舞到稀稀落落的野荆条、刺玫、槐树花上，斢换清香口味。我们几个寻猪草的小孩，带着油菜花环，穿梭于土畦田垅，一边扯着地菜子、禾镰草，一边捕捉蜜蜂。菜篮里猪草满了，瓶子里蜜蜂满了，伴随油菜花醉人的腻香，我们一会儿叽叽喳喳闹腾着，一会儿哼着儿歌，列队走在返回屋场的小路上。 春风清明连谷雨，伴着细雨暖阳的交织，草籽神奇地膨胀，叶尖顶着花苞不停地蹿高。细嫩的圆形茎秆，禁不住风雨的吹压，四向倒伏。原本脉络分明的草籽圳，也被茎叶覆盖，不见踪迹。草籽铺就一丘丘绿毯，连成一片绿海。风儿翻卷叶片正反面，满垅时而墨绿，时而淡绿，不断变换着色调。水圳里的蝌蚪甩掉尾巴，蜕变成秧麻拐（小青蛙），陆续跃入草籽的缝隙，尝试捕捉飞虫。入夜，新老麻拐咕咕呱呱一齐鼓噪，汇合各声部的虫鸣，奏响仲春的热闹夜曲，应和草籽的热烈生长。 四月的和风劲吹，密密的茎尖顶出花骨朵，抢先探头的草籽花，在绿毯里缀上星星点点的紫色。花骨朵争先恐后绽开，上紫下白八个重瓣，每个包裹两三根淡黄的花蕊，簇拥成铜钱大小的花冠。不出十天，紫白的点阵汇聚为大片的紫红，一丘丘草籽田连缀成紫色的海洋。阳光明媚时，蜜蜂贴着紫毯采花，蝴蝶翩跹起落，偶有老叟牵牛儿啃吃田埂的嫩草，宛若悠然徜徉花海。放眼眺望，无边的紫红连天盖地，仿佛将天幕衬红，与远处山坡镶嵌的零落油菜花，辉映成大色块的油画。层云微雨天，燕子在紫浪里翻飞，不时俯冲紫海叼起一只虫子，飞回屋场的窝里。近处的花紫白清莹，远处的紫色若隐若现，满町如迷蒙的仙境，融合成巨幅彩色水墨画。 正是花的盛期，春耕的犁铧开进田里，牛儿一边拖着沉重的犁，一边随口卷食草籽，粘滑的鼻子沾满紫色的花片。草籽覆盖到尚未回暖的泥巴里，即将化作绿肥，滋养早稻田。几天过去，待耙的泥坯侧面，支出一朵朵草籽花，依然倔强地怒放，似乎对释放的美丽紫红恋恋不舍。不出十天半月，我们挥洒汗水，把一株一株早稻秧苗植入熟烂的紫泥，刷新满町的绿色。四周山坡收了花的油菜，慢慢由灰绿而浅黄，等待禾镰收获喜悦。 翻转家乡的如诗画板，久久留恋品味，秋冬荒凉景象郁结的不快，早已飞到九霄云外，我的心情比夏日的阳光还要灿烂。长大后，我走出乡村，全然消散山清水秀与穷山恶水的纠结，相信紫色页岩的故土，如宽怀慈爱的母亲，定会原谅我曾经对你两个季节的嫌弃与怪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