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种叫树籽的野果
今天是秋天中的最后一个节气--霜降。没来由地,就想起了童年时那非常爱吃的小小的球形美味野果“树籽”. 这个名字是我和老家的那些村民们加于它的俗称。 实际上,它就是城里人常说的“乌饭果”,常绿植物树种乌饭树上所结出的果实。 乌饭果也许算得上故乡山上最常见的野果了。在故乡那肥沃的红壤上,树形矮小的它漫山遍野。它和芒箕骨混杂地生长在一起,所以,当它刚生出绿紫色的小小果实时,人们是不太容易注意到它的。但是,当年我们这些被父母派到山上去砍芒箕骨的小孩一定会发现它。芒箕骨是生火做饭的好材料,老家的家家户户都要靠它在炉灶里熊熊燃烧,然后炊烟袅袅,饭菜飘香。砍芒箕骨时要用砍刀贴着成片芒箕骨的根部砍伐,于是,当混杂其中的一些乌饭果树被砍掉时,我们望着树枝上绿紫色的小颗粒,心里就不由满含愧疚和惋惜--让它们长到秋天,它们本可以赋予给我们多么甜美的感觉啊! 当秋天真的来临时,我们这群孩子心里就充满了隐藏不住的欢欣!当落了霜,我们被父母允许上山专门去采摘“树籽”而不必砍伐芒箕骨。于是,山坡上跃动着我们瘦弱的身影。我们小小的肩膀上不必承受打捆的芒箕骨的重荷,而手里拎着的袋子里、竹筐里则盛满了“树籽”,和由此带来的欢乐。有时,我们在山坡上快步走着,只为了能抢在伙伴们前面摘下那一串已经变成紫黑色的果实。有好几次,当时眼睛明亮还没有戴上(jìn)视眼镜的我抢先发现了好几串果粒很大的“树籽”.它们已经熟透,色泽诱人。我敏捷地拗下果实累累的树枝,摘下乌黑的果实,捧在手里,欣赏着“树籽”果实中间的梅花图案,心里却想:吃掉它们?还是带回去和家人分享?但最终,自私的念头占了上风,我欣赏完那美丽的梅花图案,然后把它们一颗一颗扔进嘴里,咂巴着嘴,让味蕾去细细品味着那酸中的甜,那甜中的酸…… “树籽”吃多了舌头和牙齿会变成乌黑色。可我们这些欢笑在山野里的山村孩子又哪里会顾得上这些呢?所以,当我们采完“树籽”走在回家的路上,大家不由得相顾而笑--每个人的嘴里都是那乌黑色的汁液,似乎那牙齿和舌头都刚刚被浓墨染过。到家了,父母亲们看见我们的嘴巴,都笑骂一声:“叫你们多采一些回来分着吃,你们倒先吃光了!”我们伸伸舌头,把装着足有几斤重果实的袋子和竹筐交给父母,跑开了;但不过一会儿,又回来和兄弟姐们分吃着袋子里竹筐里的“树籽”.有时候,我们还会坐在房子门口的木头凳子上,一边吃一边眉飞色舞地向邻居的小女孩炫耀我们的勇敢,然后抓一大把“树籽”给她。还有些时候,傍晚的夕阳照着我们,我们不多说话,只任凭秋日的煦暖阳光洒在我们身上。那一刻,我们吃着山野的美妙果实,身上似乎也带了山野的气息,而心房里,一种惬意的暖流在持续而舒缓地流淌着。在那物质严重匮乏的年代,还有什么时光能比这一刻更美丽呢? 每一个农村孩子的童年里,都会有很多有关野果的记忆。故乡包括“树籽”在内的那些有名没名的野果不仅给了我永生难忘的记忆,还滋养了我年轻的生命。在山野的芬芳中,在“树籽”一年一度的采摘中,我茁壮地成长了,眨眼间,长大成人,到县城读完高中,又念完了大学,再回到县城谋到了一份工作,然后娶妻生子,当上了一个小女孩的爹。 有一次,从网上看到有卖蓝莓的,我邮购了一篮子给六岁大的女儿吃,自己也吃了几个,不过,真觉得这一斤十几元钱的蓝莓还不如“树籽”呢。虽然它们同科同属。 好几年前的一个秋日,我和好友各带着八岁大的女儿去翠屏湖畔玩。我们在前面走,两个就读于同一个班级的同学兼好友的女孩在身后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突然,好友惊呼一声:“树籽!” 我顺着他右手指示的方向,真的看到了路边小山包灌木丛中的几株乌饭树。 而那树枝上,果真结着我已经多年不见的乌饭果,“树籽”! 朋友也是乡下人出身,当即开始往小山包上爬。不一会儿,手里抓着几根乌饭果树枝回来的他满脸笑容地回来了:“很好吃!你们赶紧也来吃!” 我毫不犹豫地拿了一串。女儿迟疑了一下,伸出手去挑了几个紫黑紫黑的果实,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朋友的女儿则慢慢地咀嚼着球形的小果实们…… 最后,她们说:“咦,还挺好吃的!” 女儿吃得满嘴黑乎乎的的。后来,她问了一个这样的问题:“爸爸,我会不会变成黑人?” 我和好友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女儿出生于2000年,她的童年记忆里没有野果子,没有山野中的快乐追逐,没有倾听山风吹拂着枝桠的静谧时刻。所以,我觉得,她的童年虽有电视,电脑,麦当劳肯德基,但她没有我快乐。 因为,我的童年的滋味是多种芳香混合的香甜。而她,只有单一的滋味。 “树籽”,覆盆子,蛇果,桑葚,和野生猕猴桃……都是大自然赐给山里孩子最好的礼物。但是,如今我们这些人远离了土地,山林,灌木丛,芒箕骨,又哪里能轻易获得大自然的珍贵馈赠呢? 现在,又到了乌饭果成熟的季节了,我不由回想起当年自己那唇边还沾着黑色汁液的可笑模样。我还知道,开霜以后的树籽会更好吃。今天,霜降了,那么,那些山野精灵们会在哪个山坡上等着我的归去呢?只是,我未必会有时间和机会及时回到那块土地,那座小山,那个山包,去再一次欣赏它的天生丽质,去品尝它的甜美滋味。在天高云淡时,在秋风送爽时,在寒露袭人时,我只能在城市的某个水泥蜗居里,调动起已经渐渐退化的味蕾,去想象童年的欢乐,想象童年的山坡,想象童年记忆里那有着可爱形象和醇美味道的“树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