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与下放（四）

　　老孙抓住了丁主任的自行车
　　我与老孙的教室虽然很差，但还有土台子。与我们同时回村的郭老师的教室更差，她收拢了一个四年级班，生产队就只给找了屋子，没给垒土台子。她就和学生一起，在生产队的石头堆里拣大一些的石头当“桌子”，拣小一些的当凳子，或自己带小板凳，就这样上着课……
　　那时，虽没说何时恢复高考，但我们认为迟早都要恢复。既然自己在这里教学，就要努力把孩子教好，让孩子多掌握知识，有过硬的本领。这教学条件实在是太差了，实在影响我们“雄心壮志”的顺利实现。我们总是幻想着早日改变这落后的面貌。
　　一九六九年春的一天，方城区革委会主任丁志端从我村路过，正巧被老孙遇见了。老孙马上想到了让他看学校，一打招呼，他下了车，老孙当即抓住了他自行车的包袱架，要他到教室去看看。他说：“我去大固安（村）有事，等回来再去看吧！”老孙当时想：“他何时能回来？从何处走？我在何处等他？他还能主动来找我吗……”想到——只要放他走了，再让他看学校就很难了。老孙当时顾不上想领导会对他留何印象？以后会对他如何？继续紧抓包袱架不松手，坚持让他先去学校看看。并说：“如果不是牵挂贫下中农子女，这学我就不教了……”丁主任见老孙态度很坚决，就随他去了我上课的地方。老孙引他看了破旧的教室，看了满屋的土台子。土台子很粗糙，清楚地露着麦糠和麦穰，垒完后，没能再用泥抹得滑溜一些。还让他看了剩余不到半片的黑板，看了屋顶几处露着天的位置……
　　后来，听一位分管教育的同志讲，丁主任曾在一次会议上说：“哪里像戴家屯的学校那样，屋顶露着天，黑板剩半片……以后上级若拨来三十套或五十套（当时一套是指二十张桌子，四十条板凳，他误认为一套是一桌一凳了）桌凳，都给戴家屯！”后来，区里给了二十张桌子，四十条板凳，还拨给了三百五十元（相当于我十个月的工资）钱。我村用这钱买了建房材料，生产队出工，盖了两口新教室。社员们看到一部分学生用上了新桌子和新凳子，搬进了新教室，都很高兴，都说我们给村里做了一件好事。
　　手两次被冻肿
　　我们刚回戴家屯时，村民大都比较困难，穿新衣服的人很少。老孙的一顶蓝单帽和结婚时做的棉袄都还很新，很时髦，也很显眼。一些青年外出相亲时，就来借老孙的棉袄穿，借老孙的帽子戴。这成人之美的事，咱不能不借。只要来人一开口，老孙就赶紧摘下帽子、脱下棉袄交给来人。新袄被穿走后，老孙只好暂穿上学时的破旧棉袄，旧棉袄很薄，袖子很短，棉花又时间长了，都不暖和了。再加教室原是去了东北的农户的房子，没有后窗，前窗也是老式木櫺窗，是标准的黑屋子、土台子，要上课就不能关屋门，若关门教室里就很暗，无法上课。在这样寒冷的教室里，老孙往往要冻一整天，由于新袄外借，他的手有两次被冻肿、冻破。在当时，我们从没说过借袄与冻手的因果关系，因怕相亲的人听说后，觉得不好意思。
　　大儿子出生
　　一九六九年春节后，我们让村干部通知了刘二叔家，退给了他家的二十元钱押金，把我家旧房收了回来。房里的地面很凹，低于屋外的地面很多，常很潮湿。邻居侄子孙福存帮老孙弄来许多黄土，又掺上麦糠，垫高了屋内的地面。邻居二嫂子是我们暂住房的代管者，她要经常向那屋存放东西，为让她方便，我们就在老屋地面还没凉干时，就搬了进去，我们的大孩子就是在老屋出生。
　　因没有自行车了，我步行去一趟方城，往返要走近三十里路，很不方便。我在春节后至生孩子前，只步行去方城医院检查过一次。由于那时我们都年轻，只想着生孩子要去医院，至于其他常识，一概不懂，没听别人说过，更没有询问过……
　　生孩子前，我一直在上课，每天要从村西头的家往最东南角的学校往返四趟。农历三月二十九的早上，我割了自家院的蒿子，烧了蒿子汤。喝蒿子汤时，我还没有感觉。但饭后就有了要生孩子的感觉。本心想的是去方城医院生，但当时村里没有自行车，没有地排车，更没有拖拉机，已没有去方城的条件，只好在家里生。邻居二嫂子找来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此人穿着鞋就上了床，找出针线筐里的剪刀，没做任何消毒，就给剪断了脐带，并且留的脐带很长。这脐带很长时间不掉，换尿布时，脐带眼旁还直流水。后来才知道，村上有经过培训的接生员。她听说我家有了孩子后，就主动上门看望，把脐带给剪短，做了消毒处理，又用纱布包上。脐带处很快就正常了。
　　在那样艰苦的环境里出生的大儿子，虽然当时身体很瘦，但后来也长成了一米八以上的大个子。他经过各种艰难困苦磨炼后，也考上了大学，也成了国家工作人员。现在想起当时的情景，还常有些后怕，也常暗自庆幸。
　　不熟的小米饭
　　我们结婚后，都是我做饭。老孙一般不做。我生孩子后，老孙只好学着做。搬回自己的老屋后，因没有厨房，都是在院子里用小铁锅框烧火做饭。一次，老孙做小米饭，他烧开锅就停了火，没再多熬一会。给我盛上饭后，他就急着去上课了。其实小米饭不熟，我吃后就拉肚子。本来已有奶水了，因拉肚子，又没了奶水。老孙很害怕，就赶紧去方城医院拿了药，吃药后才慢慢变好。老孙要准时去上课，还要做饭，还得给孩子洗尿布，天天忙得不可开交。他急了，就去玉米庄请王婶子来帮忙。巧的是，婶子家也早有了一个孙女，她也很忙。考虑到我们家的难处，王婶子就让她的家人多忙活一些，来我家帮了几天忙。
　　乡亲、朋友来祝贺
　　我婆婆在世时，是全村出名的好人。我家有了男孩的消息传出后，全村人都很高兴，都说这是我婆婆行好、行善、积德修的。很多邻居前来祝贺，大家那时都不富裕，多数人是拿自己攒的鸡蛋过来，有拿十个的，十二个的，十六个的，最多有拿二十个的。多是女的过来，是放在褂子的大襟里兜着送来。这鸡蛋，当时是农民用钱的主要源泉，打煤油，买盐，买火柴、给学生买本子等，都要用鸡蛋去换。尽管这样，她们拿来了鸡蛋，咱还必须留下。否则，有人会说咱嫌少，是看不起她们。有几家还送来了面粉和小米，我们没有收，把道理说清后，又给她们送了回去。因为当时各家都还困难，粮食都不多，都把米、面当成稀罕粮食，自己多是舍不得吃。咱若留下了，心理压力会过大……
　　我们有了孩子后，刘大娘非常高兴，就感觉是自己得了孙子。她把早准备好的两块尿布（农村叫接子）和一件小褂送了过来。并说穿姓刘（意即留住）家的衣服好。每天早晨，她都用水瓢端着荷包鸡蛋给我送来。我们一再不让她老人家送，但她依然坚持送。直到把她攒了很长时间的鸡蛋全部送完……
　　这期间，方城的李宗钦大哥、朱岭庄魏现春同学家的嫂子、石灰埠寻经典同学家的嫂子，都曾带着鸡蛋、挂面、锅饼等前来祝贺，我们感到很温暖。深深体会到了兄弟间、姐妹间、同学间的深情厚谊。更让我们终生难忘的是，李宗钦大哥来此祝贺后，为让我们用车方便，就把自行车留在了这里，自己步行十几里路回的方城。几天后，寻经典同学听说了老李哥留下自行车的消息，他又去方城对老李哥说：“你用自行车的时候可能比我多，就把我的自行车先留给你用吧。”就这样，他把车留在老李哥家中，自己又步行走回石灰埠的家。事情虽已过去了五十余年，我与老孙每当谈及此事时，依然还很激动，很感动。老孙与他们是同事关系，与老寻哥也是同学关系。在我们有困难的时候，他们首先想到的是帮助、是付出，是自己做出牺牲，为了让我们用自行车方便，他们自己去步行……这就是亲情，这就是真情，如今的亲兄弟之间，能做到这样的会有几人？
　　叔婶派人来祝贺
　　按照当地的习惯，男孩出生十二天时，姥姥家要来人剪头（即同时祝贺），我和老孙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不想麻烦，不想办搞形式的事情。孩子刚出生时，许多邻居说这是大喜事，一定要请酒。对于请酒，我们一直不热心，会有多少人来祝贺，我们无法掌控，这心非常难操。再是当时没有饭店，我们没有对众人请酒的条件，我们就婉言谢绝了各好心人的建议。
　　考虑到我的老家离这里很远，不通汽车（当时不通），叔婶年龄大了，大弟又参了军，没有合适的人过来，就决定暂不把有了孩子的事告诉叔婶。当地的习惯是——人们多是一个多月内来祝贺，过了一个月，一般就不再来人祝贺了。在孩子出生一个多月后，我们给叔婶写了信，告诉他们有了孩子的事，并说大人孩子都很好，让他们放心。还嘱咐他们：路途遥远，一定不要再派人来。写了信，我们就认为万事大吉了。哪知我们太天真、太幼稚了。叔婶接到信后，就派我们本族的一个大哥、一个弟弟来了，两人轮换挑着两个笎子、步行八十多里路来到了我村。我们没有一点准备，那时根本就不存在冰箱，不逢集，就买不到猪肉，也买不到菜。老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戴家屯问了许多家，也借不到肉。最后，经人提醒，老孙去了邻村大固安（村），才借来一块猪肉。又请来后院二嫂子和孙福存的母亲帮忙，并让二嫂子捎来她家的盘子、碗、筷子等。
　　两个嫂子，一个炒菜，一个烙油饼，才让两个客人吃了午饭。客人坚持要回去，因路太远，我们没有同意，又在原暂住的房子搭了地铺，让他们住了一宿。当时天气已比较热，虽然也给他们上了一床旧蚊帐，但蚊子还是把他们咬得不轻……
　　叔婶家孩子较多，叔的腿还有毛病，比较困难。就是这样，还给我们拿来米、面和鸡蛋，还拿来两块接子（尿布）、一件小倒褂、一个猫蹄子花的包裙（意即包一群孩子），让我们很感动。
　　第二天早饭后，我去请教邻居家的两个嫂子，询问如何给叔家押东西。她们说，要煮些鸡蛋，染上红色。米、面都要押回去一些，习惯说法是——留着给孩子走姥姥家时吃。我就按两个嫂子说的做了，考虑到叔婶那边都是山岭薄地，只适宜种地瓜，他们常年吃地瓜干、地瓜秧，很少吃米、面，就把米、面少留下了一点，大部分都押回去了，还押了一些煮熟的红皮鸡蛋。
　　我村的一位周姓亲戚，逢集时常去给工商所帮忙。赶集的机会较多，我们就请他给买来一块猪肉，还给了大固安那户人家。
　　表哥来祝贺
　　我们本来就天天很忙，有了孩子后就更忙了，感觉天天手忙脚乱、晕头转向，老孙曾急得牙疼，过了很长时间才好。
　　我们很怕来客人，但还是又来了客人。一天，我大姑家的表哥赵俊臣骑着自行车来了，他带来一部分面粉和一些两头都染了红色的鸡蛋。显然，他是听到我家有了孩子的消息，前来贺喜的。因为不熟悉路，他来到时，天已快黑了。老孙就赶紧下面条，但他没经验，放的水很少，下的面条却很多，煮成了一锅疙瘩头，有邻居说像是干饭。就是用这样的饭，招待了表哥，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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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文字是个好东西，可以把记忆中的每一个小细节，都能真实的再现。文中详细的记录下记忆深处中的时刻，记录下流金岁月的珍贵画面，回味，嘴嚼平凡日子里的光阴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