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凉鞋的记忆

　　今年的四月，温度似乎比往年要高一些。走在大街上，阵阵热浪袭来，竟有了些许穿短袖的冲动。脚丫子在皮鞋的包裹下，也开始骚动不安起来。用不了多久，也许就该穿凉鞋了吧，这季节变化真快。我看了看脚上的“红蜻蜓”，忽发感慨。
　　提起凉鞋，小时候的印象似乎特别模糊，甚至可以说一片空白。因为那时候一到夏天，我和我的小伙伴们便都成了赤脚大仙，根本就不知凉鞋为何物。记得那时我们的小脚板一个个磨得又黑又亮，结了一层厚厚的茧子，一般的小石子是奈何不了我们的。然而，被大人撵着下地打猪草、拾柴禾的时候，却又不得不穿上鞋子，因为那时的田埂地头铺天盖地长满了蒺藜秧子。
　　蒺藜秧子平铺在地上发展，往往一颗就发展为一大片。它开米黄色的小花，所结果实周身带刺，像个小小的刺猬，扎在脚上，又疼又麻，可难受了。听老人们讲，这蒺藜是庞涓的骨头变化而成。大家都知道，庞涓是战国时期魏国大将，和军事家孙膑本是同门师兄，都拜在鬼谷子门下学艺。可后来学成下山后，庞涓竟残忍地将孙膑的膝盖剜去，其蛇蝎心肠可见一斑。
　　记得那时候下地我经常穿一双破旧的布鞋，借以防止庞涓的骨头。那双布鞋是娘亲手所做，穿了两年后，前面被我见长的脚丫子顶出了几个洞洞，夏天穿着正好透气，于是就成了我的凉鞋。其他的小伙伴，有的和我同款，有的仍然赤着脚，遇到蒺藜，总是跳着跃着的走。
　　然而，有两个家境殷实的小伙伴，竟穿着帅气的“呱哒子”，着实令我们看得眼红。这“呱嗒子”其实就是一种土凉鞋，是街上的鞋匠用废旧汽车轮胎制成。由于是用汽车轮胎所制，我们这里都说是用“汽皮”制的。鞋底是一整块的汽皮，剪两块窄窄的汽皮交叉成一个错号，用鞋钉钉在汽皮鞋底前部，再剪一块汽皮弯成半圆，用鞋钉钉在鞋底最后面，一双“呱嗒子”就大功告成了。
　　“呱嗒子”外观并不漂亮，但它有两大优点。第一就是耐磨耐穿。一双呱嗒子最起码也要穿个三五年，往往是哥哥穿嫌小了，再传给弟弟。它那厚厚的鞋底能抵抗任何的石子硌脚，更别说什么蒺藜了。鞋底是很难磨坏的，一旦鞋钉坏了，鞋子散了架，再拿新鞋钉钉上，又完好如初。第二就是透气不捂脚，不怕水。我们这些穿布鞋的一旦鞋子进了水，脚淌了汗，脚丫子就会被泡得泛白、肿胀。而穿呱嗒子是不会的，他们可以随意趟水而过，尽情在水里嬉戏。上得岸来，脚丫子马上就会晾干了。
　　那时，我最大的渴望就是夏天能穿一双“呱嗒子”。有一次，我鼓起勇气向父亲表达了我的心愿。一双“呱嗒子”要一块多钱呢！父亲用力磕了磕烟袋锅，轻轻叹了一口气。等你三哥的那双穿不上了，你再穿吧。于是，我就盼着三哥的脚丫子快快长。可等三哥的脚丫子长大后，那双“呱嗒子”也实在不像样子了。
　　上初中的时候，市面上开始流行塑料凉鞋。这种鞋虽不如“呱嗒子”耐穿，但比它秀气，穿在脚上显得洋气。看到有的同学穿着漂亮的塑料凉鞋，我总是羡慕得不得了。好好上学，等咱们卖了猪，就给你买一双！娘看出了我的心思，温柔地摸着我的头说。于是，我更加努力地学习，放学后便下地打猪草，盼着那头猪长得更快一些。
　　初一生活快结束的时候，我们家卖了猪，娘兑现了她的诺言，给我买了一双黑色的塑料凉鞋。记得那时我激动的几乎一夜没睡，就盼着天明了好去学校向同学们炫耀。
　　塑料凉鞋固然漂亮，但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容易开裂，断底。每次当我愁眉苦脸穿着开裂的凉鞋回家时，娘总是笑着说：没事儿，用火铲粘上就行了。接下来，娘把火铲埋在炭火里烧红，然后放在断裂处，再用力将断裂的两面向火铲上一挤。当看到一阵黑烟冒出来，随即有一股怪味直呛鼻子时，便迅速将火铲抽出，凉鞋便粘好了。就这样，每一次凉鞋裂了纹，娘总是用她那双巧手给我修补的完好如初。这双凉鞋伴随着我迈入了高中的大门，直到最后实在盛不下我那双大脚，鞋底彻底断了时，才把它当作破烂卖给了收废品的，竟又换了三个多月的盐钱。
　　迈入大学校门的时候，我的脚上穿了一双黑色的合成革凉鞋，并且也学着城里人的样子，还穿了一双的确良袜子。这双凉鞋是我的三哥给买的。记得快开学时，三哥对母亲说：小四现在都是大学生了，说什么也要穿得像样一点了。是啊！可是........母亲答应着三哥的话，欲言又止。三哥当时刚成家不久，家里也不宽裕，但他还是省吃俭用给我买了那双合成革凉鞋。这双鞋陪我度过了两年美好的大学生活，见证了我的成长历程，更使我深刻体会到了那股浓浓的亲情。毕业的时候，这双鞋有几个地方已经开口，同宿舍的同学建议我赶快扔了它，可我一直舍不得。我把它拿到鞋匠那里，伴随着修鞋机的一阵嘁哩喀嚓，这双鞋几乎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一九八七年那个火热的七月，我走上了神圣的讲台。一个月后，我领到了人生的第一次薪水。领到工资的那一刻，我想到了没有穿过凉鞋的母亲，想到了穿着呱嗒子的父亲。
　　傻孩子，你该买双新凉鞋了！我们都这把年纪了，买这么好的凉鞋干嘛？母亲看到我给她买的合成革凉鞋，又瞅了瞅我脚上的旧凉鞋，一个劲地埋怨我。是啊，可别乱花钱，穿这么好的鞋又不能下地。父亲也在一旁帮腔，但他和母亲一样，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这不算什么好鞋，等我挣了钱，还要给你们买牛皮鞋呢。我笑着说。这孩子，不会过日子。母亲轻轻拍了一下我的头，那笑容，却更灿烂了。
　　从那以后，父亲母亲每次夏天外出走亲戚，总是穿着我给他们买的凉鞋，并且逢人便讲：这是我小儿子给买的。直说得那几个嫂子直翻白眼：就你小儿子孝顺！
　　随着改革开放的进一步深入，工资越来越高，生活也一天天好了起来，我也终于穿上了梦寐以求的真皮凉鞋。在这以前，我曾多次提出给父母买新凉鞋，都遭到他们的强烈反对。七十多的人了，还活多少年？可别买那么多新衣服新鞋了。再说了，你那年给我们买的还这么新。每次母亲都会拿出那双凉鞋，说上这么一堆理由。我仔细看了那双凉鞋，的确还亮得很，包括父亲那双，也是如此。看着看着，只觉得眼里酸酸的。
　　父亲八十那年，我终于给他买了一双皮凉鞋，当作生日礼物，同时也给母亲买了一双。然而，三年以后，父亲驾鹤西去，这双皮凉鞋仍然有八成新。收拾父亲遗物，看到这双鞋时，泪水不禁流了一脸。
　　父亲走后，母亲形影孤单，日渐憔悴。五年后，她终于没能熬过那个寒冷的冬天。收拾母亲遗物时，发现她的那双凉鞋也没有穿坏，被母亲装在塑料袋里，静静地躺在一个纸盒子里。
　　每当夏日里逛超市，看到琳琅满目的各色老年凉鞋，心里总是涌现阵阵酸楚。因为我虽然能轻松地买上两双相对高档的凉鞋，但再也没有父母来穿它们了。

　　【编者按】：饱含深情的文字讲诉了有关凉鞋的记忆，与记忆中回味旧光阴的点滴，抒发了文作者对凉鞋一幕幕的记忆唏嘘和感慨，笔墨流畅，情感朴实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