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钱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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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和姐姐相依为命的心酸生活持续了将近两年光景。 慢慢地，她们似乎已经习惯，习惯妈妈不在身边，习惯两姐妹相互扶持，相互照应，甚至也习惯了孤独，习惯了寂寞与害怕。 每一次离别，都是一场眼泪的盛宴，不管是年幼的叶子姐妹，还是年长的妈妈，可是，哭过之后，还得照常生活。 等这种离别形成一种例行公事，她们也就默然，反而不哭也不闹。离别，意味着，下一次的重聚；意味着，又有一种新的期盼在等待她们；有了期盼就有了生活的动力。 这一次，妈妈说，她不走了，真的不走了。 刚开始，叶子还不相信，以为妈妈只是安慰她们，又一个哄她们开心的借口。 真的，妈妈真的不用出去了，叶子爸爸也证实了这件事。 爸爸承包的工地临近竣工，扫尾工作，不用那么多工人，妈妈可以试着解脱出来，回家一段时间。当然，这也是妈妈强烈要求的结果，她不忍心把两个年幼的女儿放在家里自力更生，更忍受不了每一次骨肉离别。 等知道这是一个不会变卦的事实，叶子和姐姐欢欣雀跃地一蹦三尺高：“耶，以后终于不用过没有妈妈的日子了！” 妈妈之所以决定不再离开，不仅跟叶子姐妹俩所遭受的辛酸往事有关，也跟妈妈在外所经历的遭遇有关。话说，妈妈在外面，虽然跟爸爸在一起，也难免经受挫折。 丢钱记，或许能算得上其中一件。 那一次，妈妈准备寄600块钱回家。600元，在九十年代，着实不是一笔小数，尤其对于处在贫困线挣扎的叶子家来说，这六百块钱，或许就是叶子两姐妹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为了积攒这六百块钱，爸爸在工地上不知道要搬多少砖头，手上磨出多少老茧，风餐露宿；而妈妈又有多少日子需要起早贪黑地沉浸在厨房那块方寸之地，忍受厚重的油烟，还有那让人呛得流眼泪的柴火。 妈妈怀揣六百块钱，就像怀揣希望，怀揣未来。 她似乎已经看见两个女儿背着书包，兴高采烈地上学去；她好像也看见未来新房子的模型；因为有这六百块钱，梦寐以求的新房子又增加了几片瓦，几块砖。全家人的幸福生活在一点点靠近，这就是她所有的梦想。 紧紧地，她紧紧地攥着这六百块钱，手心都要冒出汗来，但是，她的心里又是痛快的，欢跃的。 “把这六百块钱寄出去，寄到家乡的账户，就完成一桩大事。”妈妈在心里默默念叨，钱攥在手里，手放在兜里，一直不敢伸出来。 “您好，我想汇六百块钱回去！”年轻的妈妈小心翼翼地来到柜台旁边，放在裤兜里的手动了动，似乎想把六百块钱一股脑儿地掏出来。 “汇款，先填单！”柜员小姐两眼一撇，朝外面的长桌努了努嘴。 呼之欲出的一把钱，又被妈妈摁进了袋子里，手稍微松了松，万分不舍地，离开那堆满是余温的钞票。 她需要填写单子，总归还要腾出手来。 这并不是妈妈第一次汇钱回家，但每一次，她还是会按照流程，先去柜台边排队，等柜台小姐扔出那句“填单”的话时，她再离开柜台，恭恭敬敬地拿着一张纸跑到指定的桌子。 很显然，这也不是妈妈第一次填单子，但单子上的每一个字，每一项需要填写的内容，她还是会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读一边，确认每一个字都理解无误，也确认每一字她都能准确地写出，以防万一，她甚至会事先在草稿纸上写一遍，然后，再一笔一画、工工整整地誊写上去。 也许，她太认真了，认真地沉浸在填单中，却忘了六百块钱在口袋里，手并没有攥在钱上；认真到她甚至已经忘了六百块钱的存在，只一心一意地想着不要把钱的金额写错。 填完以后，她又认真地看了一遍，每个字都检查一遍，这才心满意足地来到柜台边，进行接下来的环节。 “单子填好了。”妈妈毕恭毕敬地把填好的汇款单递给尊贵的柜台小姐。 尊贵的柜台小姐一脸嫌弃地接过单子，顺便朝单子扫了一眼，有气无力地问道：“六百，是吧？” “是的。”妈妈高兴地回答，布满油烟的脸蛋泛着红光。 “钱呢？”柜台小姐伸出手来。 妈妈这才想起什么，赶紧往裤兜一掏，这一掏不要紧，只见妈妈的脸色渐渐由红变白，越来越白，一不小心，变成惨淡的绿。 钱——不——见——了！ “不会啊，明明放在这个兜里啊，填单之前，我还确认过，就在这里啊，怎么不见了呢？”妈妈的脸涨得通红，额头冒出了汗珠，一颗又一颗，一层又一层。 “钱没带，请不要耽误别人，下一个！”柜台小姐冷冷地叫嚷。 “不好意思，等我一下，我再找找，我明明带来了的。”妈妈低声地请求。 “等你找到了，再来吧！”不容置否的语调。 妈妈只好退出来，把身上每一个口袋都翻了个底朝天，衣服口袋，裤子口袋，没有，什么也没有，一无所获，空空如也。汗水，顺着脸颊往下落，在烟熏的脸上留下道道沟壑。 “钱呢？钱呢？”妈妈失魂落魄地，这找找，那问问。 旁人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场景，银行里那么多人，大概有一部分人是真的来存钱，而又有一些人根本就是盯着别人口袋里的钱而来，等到适当时机，神不知，鬼不觉地，你的钱不翼而飞，飞到他们的口袋，当然，等你发现的时候，他们早就跑了，连同你的钱。 “行行好！谁拿了我的钱，还给我吧，这是我给女儿准备的学费，好不容易攒出来的，你们有谁看到了，行行好，告诉我吧……” 这样的苦苦哀求，根本就是多此一举，没人会大发慈悲，告诉你谁是小偷，也没人会勇敢地站出来，替你主持公道，最多，朝你投来一丝同情，顺势更紧地攥着自己手中的钱，引以为戒。 “唉！”积聚半天的期望，瞬间破灭，强忍住的泪水，终于，不再隐忍，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妈妈隐忍的心在这一刻，任其崩溃，彻底绝望。 看见旁人的反应，她已经深刻地意识到：那六百块钱真的丢了，不可能再回来！不管是旁人漠视的眼光，还是小偷嚣张的气焰，都一点一点在刺痛她，更重要的是，她的希望，她的未来，也被人偷走了！ 妈妈也不知道那一天是怎么走回去的，失魂落魄，行尸走肉，她早已忘了。 一连好几天，叶子妈沉浸在丢钱的悲痛中，不能自拔。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就为了多攒点钱，早点回来，谁知，钱就这样丢了，她怎能释怀。多少个骨肉离别的日子，多少个起早贪黑的日子，到了此刻，却化为灰烬，她自责了很久，懊恼了很久，为此，人也消瘦了很多。 彦子 2018年11月7日星期三伦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