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下的秋思
盛夏燥热的威势还未消退,一晃又迎来了秋天。农村里的秋天是圆满的、喜庆的、收获的季节。每到秋天,我都会想起我的童年时期,那时乡亲们的物质生活非常匮乏,只有秋收后才能饱餐几顿,因此,秋天给童年时期的我留下的记忆总是那样深刻,那样清晰,那样美好…… 那时长辈们都非常辛劳,我的童真与憧憬,都萌发于那些秋天,它们在我的记忆中是那么根深蒂固,恰似老家屋后的那棵饱经风雨的大榕树,稳稳当当地盘踞在故土之上。 在我遥远的记忆里,老家的那个熟悉而又能说会道的老奶奶是我们懵懂时期的启蒙老师。我们通常叫她为“卜袍奶”。她是我堂伯公的结发妻子,我们邻近卜袍村人氏。据说,她和我堂伯公的结合,完全是长辈们一手包办的。 “卜袍奶”常常在大榕树下给我们传播着“大古”(即传经颂典)。她口中讲述的各种民间奇闻趣事、季节气候、农耕情形、生活习俗、庆典礼仪、祭拜与禁忌是那么精彩,且观点独到,情趣各异。她一有闲暇就挪着那肥胖的腰身,摇着用蒲草编织的团扇来到榕树下,一边扇着风一边讲着她那套陈年旧调:“春天里来快播种,夏天里来鲤入笼,立秋里忙坏牛,天寒地冷狗洞空……” 由于我参加工作后很少回老家,也不知她老人家究竟是何时离开了人世。但每逢节日返乡时,似乎还能看到她那隐约的身影,似乎还能听到她那唠里唠叨的吆喝腔。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乡下文化生活贫乏,信息又十分闭塞,能听到大人们在榕树下讲述外面的奇闻逸事着实不易。 夏秋交替的时节,正逢我们学校放暑假,因而玩得也最开心。农忙季节我们根本体会不到长辈们艰辛劳作的苦累,我们一群年龄相仿的小孩只管尽情地玩耍。那种充满着单纯、满足、快乐的场景仿佛还未远去,每次回想起来还历历在目。 那时,最让人兴奋的就是傍晚了。大人们忙完农活吃过晚饭后,经常不约而同地聚到大榕树下纳凉,大家谈天说地,享受着生活给予他们的微薄馈赠。那时乡亲们谈论的话题通常都是农活耕作中的进展状况,左邻右舍的婚姻嫁娶、病老故丧等,很少能听到他们论及国家的政策和时事等话题。 那时尽管村里也有几个所谓的先生(民办老师),在当时也算是很了不起的知识分子了,但由于信息落后,涉外事件在他们的话题里也微乎其微。他们的知识资源相对有限,极少能谈及关于国际风云变化、国内外的政治、经济、文化、地理、环境等层面上来。 我们小屁孩当时总是爱成群结队地玩耍,做各种各样的游戏,玩累了后便挤到正在闲聊的大人们中间,静静地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讲述着不知出处的坊间趣闻。 那时我们最爱听的是我堂伯公给我们讲的《三国演义》《水浒传》及《西游记》这些故事了。只要他一开讲,我们就争先恐后地挤到他身旁把他围得水泄不通。尽管他的讲述并未达到绘声绘色的水平,但他总能忘情地沉浸在他自己营造的氛围之中,眉飞色舞地演绎书中的各种情节:《三国演义》里的争权夺位、斗智斗勇;《水浒传》里的英雄好汉,个个身怀绝技且行侠仗义;《西游记》里的神仙妖怪们都光怪陆离、神出鬼没……听到精彩处,我们个个都兴奋得直拍手,心中的那股高兴劲全都写在了一张张激动的小脸上。受其影响,我们会经常模仿故事里的情节兵分两路进行开战,借着放牛的时机拿耕牛当战马冲杀,然后让获胜方封侯拜相。书里说“英雄不问出处”,这话让我们这群少年心中充满了豪情壮志并乐在其中,那种感觉比饱餐了一顿佳肴还要舒坦! 那时我的爷爷也时常在榕树下教我们背诵《三字经》《弟子规》《千字文》、唐诗、宋词、元曲、笠翁对韵等等。我父亲当时正值壮年,性情刚烈,对我们学习文化的要求非常严厉,常常会在吃饭前让我们背诵当日所学的诗句,若是表现不好还会被责罚…… 得益于长辈们的严格要求,我长大后对学习和工作也都秉持着严谨的态度,这让我至今都深深地感恩他们。 家乡的蜕变离不开祖国的强大。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随着国家的改革开放,我的家乡也逐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孩提时常去玩耍的“阵地”后来变成了村里的文化大楼、灯光球场,乡亲们也早已告别了茅草房,告别了人背牛驮,告别了煤油灯下编织生活的模式,更加杜绝了“卜袍奶”式的包办婚姻。遗留下来的,是我心中难以割舍的记忆和家乡月色里深邃而辽阔的秋夜。 回到家乡,仰首畅读秋夜,明月星辰越发充满诗情画意,它们的静谧、安祥能将那些曾经的烦躁和不快慢慢抚平。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们也变得圆通温润,学会了包容,如故乡的秋夜,湛蓝、清明、澄净、风轻云淡。有时我想:倘若心静了,如秋天般丰盈了,人生便有了秋实般的圆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