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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犁花开

散文随笔2021-09-29181举报/反馈

犁花不是花,在花科家族中没有位置,大家都知道。

犁花确是花,一旦季节流转,农人垂顾,就会开在泥土的心脏,开遍山村的四季,开满生命的心田。这,有的人就不一定知道了。

犁花开讲究个季节,冬天的前脚刚跨出门坎,还没来得及走出门外,犁铧就迫不及待地走下屋檐,爬上山脊,步入阡陌,跨过田埂,插进地底,划破冰冻的季节,以特有的弓形姿势叩醒冬眠的田野。犁铧所到之处,那些被大雪蹂躏过的泥土,底朝天儿,露出黑油油的肌肤,在田野里雕刻出一行行、一路路光滑圆润的犁痕,翻滚出一朵朵、一团团、一串串、一堆堆油润黑亮的犁花,明明暗暗地散发着鲜活的灵性之光,昭告春回大地,花开万朵。

犁花开起来猝不及妨,似乎是早有预谋,又好象是突如其来的。你看吧,那一道道或直或弯的犁花,先是从油菜花的水田里划开一道口子,接着单刀直入闯进桃花树下那片土黄湿润的干田中,进而迂回包抄到村下溪边龙王庙旁的萝卜地里,马上在田野里四处扩张、伏击、包围,不出几日,它们就从四面八方风卷残云似的统治了整个山村,将田埂、土路、溪流和农人统统陷入到它们的包围之中。被重新布局定格的山村,已然是犁花的世界,它们不择方位,四处横卧,近看远看都是一行一行、一列一列、一路一路的,排列整齐、布格匀称、色泽油亮,弥漫满地清香,无需勾勒,无需上色,构筑了一幅幅或灰或黑或黄的单色巨幅油画。

犁花不曾惊艳,但也动人。乍看,这些犁铧掀开的滚滚犁花,黝黝黑黑、灰灰黄黄、沉沉暗暗、坷坷垃垃的,并不艳丽妖娆、夺人眼球。但它一经稻青麦苗点缀,会变得神奇魔幻起来,孕育春天里的花开万朵,秋收时麦子、玉米、稻谷……千种万种人间梦想的果实来,是人世间最离不开的花朵儿。山川天地间,除了犁花,还有什么能在苍黄杂地、沟壑泥土上盛开出如此意味深长的花来呢?

犁花不曾惊天,确也动地。但它谦逊深沉,默不作声,只把身子深深扎在泥土之中,艰辛费劲地在山野铺展,拉开春天序幕后,经犁铧、锄头和农人双手的抚摸打磨,一点一点地隐退棱角、颗粒、花瓣、沟壑,似怀春少女慢慢褪下了百褶裙,露出细腻柔软、诱人芬芳的肌肤,悄然等待一种叫做秧苗或麦青的画笔点缀青翠的颜色,让季节为它勾勒出浅绿、墨绿、黄绿和金黄的丹青,演奏着乡村一年四季农耕欣喜、富足、幸福的交响曲,以特有的短暂姿势在乡村田野里定格,定格成一幅美丽的工笔国画。

犁花开启了乡村生命之花,生命犁花朵朵开,它在艰难的荒坡上或沟壑里绽放,开在乡村的四季,深入到岁月的深处,把大山染绿,把沟壑填平,写下满野的诗行,孕育了一季季、一年年山村的希望,延续了一辈辈、一代代山村人的命运,承载了乡村千百年来亘古不变的勤劳与收获,滋养哺育了一代又一代农耕文明卷、都市发展史。

幼年时,父亲喜欢把我们招引到犁铧背后的犁花丛里,他说,犁花开了有泥鳅黄鳝,叫我们跟在后面捡宝贝;又说,土是人的命,从小要多接土气,身子骨里土气多了,害病就少。每次耕牛入地,犁插地里,父亲犁铧后面的犁花就成了我们几姊妹的天然乐园。我们跟在父亲身后,踩着松软的犁花争抢泥鳅黄鳝、嬉戏打闹,累了一屁股坐在犁花上,满手掌抓起黝黑油亮的犁花,捏成各式各样的模样儿,饱满地吸收着犁花丛中的土气。待到父亲把一地田垅雕琢成满地犁花,我们的小手、小脚、小脸、衣服全都染上了犁花的斑斓。那些站在枝头、立在地里、躲在草间的虫儿鸟儿鹊儿们见了,惊喜地探出头来,好奇地张望着遍地犁花的田垅,精灵地转动着眼珠子。然后一个俯冲、一个跳跃、一个转身,把身子隐在犁花深处,和我们争抢犁花深入的味蕾。直至今天,这种湿绵温润的记忆,一直丰盈饱满地根植在我的内心深处。

如今,当我*坐斗室,沉醉在犁花开中时,年过七旬的父亲依然手执犁铧,执着顽强地行走在田间地头。犁铧不仅年年雕琢了满地犁花,也雕去了父亲的宝贵年华,把父亲的脊背从笔直雕琢成犁铧的弓形。二十年前,我接过父亲生命里的“犁铧”走进军营,弓着犁铧的姿势,在离家二千里外的异乡行走,时刻不弃犁花土气,追逐着绽开在父亲心头的“犁花”。

也许,今后的今后,岁月沧桑,人世变迁,远离故土,久别犁花,人心的浮躁、城市的喧嚣,可能会掩埋我心中犁花的深沉质朴,丢掉犁花丛中的土气。那么,我就把生命当犁花吧,以犁铧的姿势,顺着沟壑走,顺着田垄走,顺着犁花走,去用汗水浇灌培植生命之花。也许,那些犁铧弓形入地雕刻犁花的姿态,盛开在山川河岳间最质朴、最费劲、最吃力的犁花基因,早已溶入我的血脉,成为我灵魂深处永恒的路标和旗帜,不会走远,更不会丢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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