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饭包
母亲打的饭包和她干的一手庄稼活一样漂亮。 园子里的大白菜没抱心之前的一段时间,是吃饭包最好的时节。每日母亲下地回来,从肩上卸下来一大捆青草,扔到驴槽子里,黑嘴巴的驴子讨好地冲着母亲叫了几声,埋头吃起来,草鲜嫩得流出了汁把它的黑嘴巴染成了墨绿色,很滑稽。母亲顺手掐了几个菜叶,用井水冲了冲,准备打饭包了,但更多的时候母亲掐下来的白菜叶是不用水洗的,拍打下尘土直接铺到饭桌上,她说那样才有味道。父亲已经把小米干饭焖好了,黄澄澄的,散发出来浓郁的米香,隔一条街都能闻到。邻居刘二在墙那边伸长脖子,喊,老姑,把你家小米米汤给我盛一碗解解馋吧!母亲放下菜叶,盛了满满一大碗饭笑吟吟地递过去,她说,老姑也在苦日子熬过,熬过去,好日子就来了。刘二不说话,狼吞虎咽地吃着,喉结一颤一颤的。他兄弟众多,刚刚分家,粮仓的口袋里只有半袋子玉米,很久没吃过香喷喷的小米饭了。 母亲把三个白菜叶一个压一个排列在盖帘上,撒上葱,香菜,抹上大酱,然后盛上满满一大碗小米饭,均匀地铺在菜叶上,像包孩子一样卷起来。事实上真像包起来一个婴儿那般大了,在一个小孩子的眼里,母亲是要一口一口把初生的婴儿吃掉那样让人吃惊。可是母亲瘦得要命,锁骨深陷下去的地方能塞进去一个鸡蛋——母亲总是这样形容她消瘦的样子。可是锁骨是一个多么性感的词语,让母亲描绘得没有一丝美感。那个硕大的饭包丝毫不能撑起她锁骨处的窝,她奔波在她向往的好日子的路上。母亲一手拖着饭包,一边挎起大筐,她要趁着没上工之前去拾一筐柴火,这样一大家子人到了冬天才不挨冻。她肩上的青草汁染绿了她的白布衫,很多年都在我的记忆里,怎么洗也洗不掉。 父亲是从不像母亲那样胡乱吃东西。父亲的祖父是一个严厉的私塾先生,大概遗传下来一点儒生的气质给了父亲。下雨天,很多活计都停下来。他细细地切了一盘土豆丝,素炒,装盘,然后把香菜、葱也细细地切了放盘子里,端到桌子上,他吃饭包的样子完全不同于母亲,他撕下一小块白菜叶,夹了少许的土豆丝、葱丝、香菜放到小米饭上,用筷子一夹,放到嘴里,细嚼慢咽起来。可是母亲照旧打她的如小山似的饭包,不为所动。 我骨子里也爱饭包。有一年在呼市读书,吃不惯西部区的各种大烩菜和面食,有了想家的念头,想家里的什么,无非是想饱腹一顿。但路途遥远,只好忍耐。一日突发其想,不如去买回菜叶自己在宿舍包饭包。可是遍寻菜市场也没找到一片白菜叶,沮丧之余,买了一棵大白菜,回来掰开蘸酱吃下,宿舍聚了五六个不同地方的同学,一时间吃得满屋子大酱味,跟隔壁的红酒鲜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都是生活吧,生活允许这样的对比。 后来,母亲病了,一只手用不上劲,但每日母亲仍然吵着吃饭包,没有菜叶她就拒绝吃饭,她觉得那样吃饭才香,才能有力气,病才能快点好起来,病好起来她要蒸馒头去集市上卖。父亲便笨拙地给她包,有时候还没包完就散掉了,父亲便缠上线递给她,一边给她捡掉的饭粒,一边给她解线,眼神温和,仿佛母亲是他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