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路怒到乐途
那日,照旧送女儿去上学,目送女儿背影消失在学校门后,我驱车在立交桥下打了个调头,加入了晨堵的行列。对于呼和浩特这样的小城而言,清晨的此刻便是司机们共同的梦魇,在这个恶梦中,所有方向盘后的驾者,都化作唐吉坷德般的斗士,独自与数十万人在狭长的通道中不期而遇,拼死厮杀。 长长的车队凝滞了,初春的日头穿破饱含湿气的雾霾,猛地冲破高楼的阻挡,奋力劈开枝头,执着地将温暖的阳光投在了车内孤单前行的驾者身上。车窗前的人、车、路、楼,被阳光一扫,都朦朦胧胧地泛着光彩,所有的一切带上了几分圣洁。我心中忽有所感,举起手机拍下了这一刻,料想用镜头代替墨笔,记录下这城市初醒的一瞬。突然从镜头里,看到一架飞机从天际笔直斜穿而过,拖下一条细细的长尾,似一把滚烫的餐刀从黄油酥饼上切过,将长天一分为二;又像在嫩黄的太阳写就的句号前,加了一个长长的顿号,时间仿佛就此停顿了一下,狠狠将景色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记忆里。虽然车队依然固执地赖在原地不向前行,我却得到了城市的青睐,有幸欣赏到人类和大自然共同绘制的美图,从而并未辜负一个美好的初春的清晨。突然我很庆幸自己堵在了路上。 曾几何时,我是那样地痛恨堵车这个城市顽疾,认为它是一个时间杀手,把一段一段的时光从我的生命中抹去。同样让我痛恨的还有我的司机对手,那些勇往直前拼搏在超车第一线的人们。 已有三年驾龄的我在这车海勇者中只能算是一个新丁,但从第一天坐上这个严肃的位置,堵车等待、抢位穿插、黄灯过线、长鸣催行,就成为每日的必修课,时至今日,自觉终于淡定了不少。不时回想起新手新车那时,曾经战战兢兢、慢慢腾腾地在路上徘徊,手不听使眼不够看,稳定地以20迈的高速在路上挪移,身边的车如超音速飞机般驶过,带起的尘土像极了飞机突破音障时带起的涟漪,耳中听的最多的是后车或急促、或加长的各色鸣叫声,经常在路当中被或左或右的车辆猛超,间或有个别强者超车后猛地靠过来别上一下,让我脚下一紧,车子立在当场脑门上冷汗直流。 实践促人成长,没用多久,我也变成了一名平面飞机驾驶员,开始学习如何在车流人流中辗转腾挪。小时候经常看到大卡车上刷着一句安全标语“宁停三分,不抢一秒”,而我用行动重新把标语解释为“宁抢一秒,不停三分”。伴随着开飞车的快感日益渐增的,还有越来越差的耐性,数十年的良好教养在轿厢的封闭空间内丧失殆尽,平时里温文谦和的面具也终于摘下,时而怒目而视,时而破口大骂。这种**裸的放肆就像一剂让人成瘾的药剂,发泄过后居然有了一种莫名欣然,因此变本加利,欲罢不能。而堵车,即便是正常的较长的路口等待,也因为暴躁的情绪而变得似乎更加漫长了起来,每日里熬过十余分钟的上下班路程,像是经历了数个小时的艰苦旅程,身体与心灵都无比疲惫,以至坐到办公室里像丢了魂,回到家里便烂泥般摊在沙发上,混不愿意动弹。 两年前的一个雨日,把小妮送到学校,打转方向插进了路面停车场,在学校的门口随着宛若游龙的车队,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百米长的街道耗费了一个多小时行进。坐在车里百无聊赖,下巴支在方向盘上,凝望着雨水泼在前窗上,雨刷器来来回回地肆意地扫荡,窗外的景色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像是在看一场儿时的默片,不时因胶片的切换穿插进荧屏里映成一幕的花斑。车里车外变成了两个世界,一个纷乱嘈杂,一个静谧安祥。车载音响里放着蔡琴的《张三的歌》 我要带你到处去飞翔 走遍世界各地去观赏 没有烦恼没有那悲伤 自由自在身心多开朗 心神随着歌声飘飘荡荡,无思无想,身体机械随着车流而动,油门,制动,油门,制动……,依旧是堵车,依旧是争流,但却没了那份慌张,那份烦恼,往日里恨之入骨视之为谋害生命的拥堵,也成了一种享受。 从那日起,我的心仿佛经过了一场洗礼,不再纠结,不再气恼,开始学着享受在路上的这一段美好时光,即使有时依旧与他车争路,但却能让就让,不再面目狰狞,不再口出秽语,仿若依了佛家,消了恶口障,整个人变得通透起来。车载音响里拷入了满满的钢琴曲,也专心挑捡了几首许嵩的歌,听起来古风盎然,诗情画意。车里常备着一本书,一台相机,倘若因故滞留在了路上,就拿起书读上几页,或背上几个单词,念上几句唐诗,颇有几分树下焚香,捧卷细读的滋味。倘若遇上日出日落,风起云舒的奇景,又赶上停车等待,就拿起相机抓拍下来,或独自欣赏,或与挚友分享,只是想把这份情绪带给他/她看,也盼着有份同乐乐的欣喜。 细细品味,开车堵在路上,就像人生行在路上,虽在努力前往,但只能向前,无法后退,无论是向左还是向右,有时都不由自主,每每受到外来的约束,还要听从他人的指挥。时不时要与别人发生个摩擦,产生个交集。至于行在路上是开心是快乐,却都是由人们自己决定,有的浑浑噩噩,只为终点而前行;有的一路烦烦恼恼,磕磕绊绊,了无乐趣;有的听着音乐,怡然自得,抓紧时间享受;有的电话不断,终究忙忙碍碍。所有的人和车汇集在一起,汇成大道洪流。 车品似人品,车路便是人生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