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那份糊涂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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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坤敏 我总觉得父亲是个糊涂的人，经常盲目地去管闲事。当然，推波助澜的还有我的母亲，倘若没有她的赞助，父亲断然不会招惹这许多的伤感。 父亲管的第一件闲事，是我姑姑的女儿娟子的事。据父亲说娟子三岁的时候，浑身长了疥疮，发了炎，溃了脓，痛得哇哇直哭，生活困顿外加重男轻女的姑父，不带孩子去疗治。姑姑家是本村，且离我家很近，我的父亲听说后，立即跑到生产队，向队长借了马车，拉上抱着孩子的姑姑就去了医院……。至于娟子出嫁后，从不登我家门来看望父亲，我母亲的解释是：娟子八岁那年，有一天，我的姑姑训斥了娟子，娟子边哭边骂地跑到舅家门上来告状，我的父亲问明了原因，举起手来照娟子屁股打了几下：“你胆敢到舅舅家门口来骂你娘！……”。我估计那几巴掌不会疼，因为父亲从来没有打疼过我，当然，我也没有犯过像娟子那样低级的错误，我本人估计，那几巴掌是疼到娟子心里去了。 父亲晚年为这事很伤感，总想找个机会和娟子说道这事，求得娟子原谅。我知道父亲年岁大了，想念他的外甥女。不过，我认为娟子不应该记恨舅舅，她不登门，是她不懂事。当我父亲絮叨这事时，我便不耐烦地说:“您有两个儿子，四个女儿，不缺她望您这一眼！……” 父亲管的第二件闲事，是我姨家的事。我姨生下小女儿萍儿后，就得了抑郁症，痴痴呆呆，不说话，时而哭，时而笑，也不给孩子喂奶。那时的人们还不知道“产后抑郁症”这个词儿，于是姨夫托人把姨送到了保定精神病院，过了几天不见好，便放弃治疗。我的父母把我姨和萍儿接到我家，找了个乡村老中医诊治。不知是药物作用还是我母亲照料得周到，我姨的病居然慢慢好了起来。为了养活萍儿，父亲拿出家里当初所有的积蓄，买了只奶羊，每天亲自挤羊奶喂萍儿，萍儿由刚来时的皮包骨，渐渐地长得又白又胖，直到孩子两周半，父母才把我姨和萍儿送回到姨夫身边。 二十多年过去了，萍儿考上了大学，有了份繁忙的工作，加之组建家庭带孩子、又远在外地等，在我父亲卧病在床期间，萍儿没能抽出时间来探望。父亲寂寞时曾试探地问我，能不能给萍儿打个电话，我不耐烦地拒绝他说：“省省心吧，人家没您这份闲心！眼珠子尚且指望不上，指望眼眶子！”“您有两个儿子，四个女儿，不缺她望您这一眼！……” 父亲最不该管的第三件闲事，是我二奶奶家英子的事。二奶奶是我父亲的婶娘。二奶奶中年丧夫，老年时她二十岁的儿子也得病去世，二奶奶的女儿出嫁后被丈夫嫌弃而离婚，我的这位堂姑育有一男二女，最小的女儿英子被法院判给我堂姑抚养，堂姑再嫁时带着女儿，可没几天就捎信儿给娘家，让二奶奶去接回英子，理由是不接的话又会离婚。二奶奶找到我父亲，我糊涂的父亲就把刚刚七个月大的英子背了回来。当时，我二奶奶已年近七十，在生产队已经不能挣到工分，吃穿用度完全依靠我父亲，虽然我父亲有三个兄长，但那三位连我的亲奶奶都不赡养，更何况二奶奶和英子？！ 我的父母很会安慰自己，说自当生了对儿双胞胎，因为英子只比我大五个月。尽管当时我已经是家里的第五个孩子，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口粮紧缺，多个人吃饭，不是件小事，但父母还是毅然决定抚养英子。过了一年多，我的堂姑得病去世，她的前夫——英子的爸爸也因车祸死掉了，英子就一直跟随二奶奶在我家生活。直到英子八岁那年，二奶奶去世，我家再没有资格抚养英子了，因为英子的亲爷爷和她的后奶奶找上门来，争夺孩子的抚养权。尽管我的父母有一万个舍不得，英子也躲藏到别人家去哭，最终她还是被她的亲爷爷接走了。 我此生第一次见渡船，便是跟随父母过滹沱河去看望英子，那是英子被接走后一个星期。我记得那次在英子爷爷家，我的母亲指着一个小簸箩说：“看，这里边这双没做完的新鞋，肯定是她后奶奶做给英子的。”我的母亲观察如此细心。几个月后，有消息传来，说英子挨了她后奶奶的打，原因是她偷拿了家里的鸡蛋换了两个桃子吃。我的父母去看望她，并找到那个村儿的干部，请求**监管。又过了几个月，英子托人捎信儿说又挨了打，我父母气愤地找到那村的**，**在全村社员大会上，对她的后奶奶进行了批斗，并游街示众。**时代，对家暴的处理方法就是这么有威慑力，从此，英子过上了安稳的日子。 英子十四五岁时，她的亲爷爷和后奶奶相继去世，好在她的哥哥已经长大成人。英子十六岁时，她自己搞了对象，不到结婚年龄的她嫁了人。英子出嫁前，曾来到我家向我父母要嫁妆，我父母卖了一窝小猪换得五十元钱全给了她。要过嫁妆后，英子再没到我家来过。后来听邻居们说，英子来要嫁妆时曾向他们哭诉，说我父母给的嫁妆少，没当亲女儿看。可是英子哪里知道，我的三个姐姐出嫁时，根本没有嫁妆！…… 父亲重病期间，有过好几次说自己不识字，没本事，没能给英子置办像样的嫁妆，他说英子毕竟没有父母。父亲要我过滹沱河去找英子，而我由于很生英子的气，硬是违拗父亲说:“人家不来，自有人家的道理……您有两个儿子四个女儿，不缺她望您这一眼！……” ……就这样，我的父亲带着遗憾走了，他临终前嘱咐我：你是读了大学的，等你哪天有了本事，一定要帮助英子，她没有父母，她没有机会念书…… 我的父亲病逝于阳春三月，他那份糊涂的爱，伴着嫩草鲜花消散“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当小燕子从他的坟前翩然飞过，我似乎又听到了那声声令人心碎的呢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