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我的家
这一天,我又回到了家乡。 相别许久,变化是那样的明显,大大小小的山已被削平建起了工厂,大部分田野都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山坳,和几亩早已不耕种的水田。 我的老家就在这个山坳里,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山都是江南地区常见的小山丘,长满了杂草和灌木。祖父曾在地势较高的两面栽种起各种树木,远远望去才稍微显得像一座山。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煤气还没有在农村普及,家家户户都是烧柴火,山里的灌木、落叶和干枯的树枝常年都被拾来当柴烧,因此,这山总是空旷而干净,就连邻居们串门也可以走山道抄近路。老家的不远处有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每到冬春时节,便有大把的竹笋吃,新鲜的水煮的晒干的,一直可吃到来年春天。还有一个小大塘,是父亲在我小的时候用锄头挖出来的,既可以养鱼,也能用来养水葫芦做饲料。 就是这个散发着古朴气息的老家,承载了我儿时最美好的记忆。 那时的夏天,晨光熹微中,乡邻们便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厨房里的女人一边做早餐,一边催着睡眼惺忪的小孩起床上学;池塘边的女人一边洗衣服,一边清脆响亮的互相招呼拉起家常。白天,村里男男女女都下地干活,栽秧种菜,打草喂猪,或者外出务劳。到了夜晚,大家都闲了下来,乘凉聊天打扑克。而我则常常缠着祖母给我讲故事,猜谜语,每每此时,祖母便会从堂屋搬出竹床,放在晒谷子的前坪上,一边摇着蒲扇给我驱蚊,一边讲着故事。她总是说,夏天的晚上不要猜谜语,否则第二天就会下雨。小孩要再不听话不睡觉,就会被猴子抓走的。彼时猴子在我心中的印象是恐怖而狡猾的,专门抓不听话的小孩儿。我果然不再说话,只静静听着祖母讲她小时候的故事,走兵(日军侵华时逃难)、纺织、上私塾。。。如今想来,小时候大抵都是天真的,对祖母说的话充满了好奇却又深信不疑。那时的夜晚最是迷人,抬头看着点点繁星,侧耳倾听阵阵蛙声,深夜偶有狗吠,响彻整个村子,清凉的晚风吹在身上,最是惬意不过。我犹以为,非如此不能为乡村,只是后来为了晒谷子方便,父亲花钱将前坪修成了水泥地,此后的夏天便再也没有那么凉爽了。 最喜起风的下午。漫步田间,淡紫色的野花随风起舞,儿时的我最爱在雨后的下午出门,脱了鞋子踩在田野里同小伙伴们嘻闹,偶尔也会采些野菜回去做面食。田地养育了世世代代的农村人,对农人而言,田地在他们的心目中是非常重要的,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基础。他们像爱护自己的子女一样爱护着田地,修田垄,蓄水塘,播种、除草、施肥,以保证每年都能长出好的庄稼。而田地也给予他们丰厚的回报,不仅是粮食,农闲时还有各种野草,野菜,野草可喂牛羊,野菜可供食用。大自然给予人类的回馈,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对于孩子而言,宽阔的田野则是他们的游乐场。风起时,小伙伴们会用五颜六色的塑料袋扎成风筝,光着脚丫子在空旷的田野上奔跑放飞。 小时候玩具都是自己做的。我们通常自己动手扎风筝,做键子,扎橡皮筋。风筝是做起来相对复杂的一个玩具,先用剪刀把塑料袋裁剪成片,再用刀把竹条削细,火烧掰弯后便是风筝的躯干。竹条都是从后山的竹林而来,父亲砍来一根根竹子,他用完后的材料,我们便收集过来扎风筝。竹的枝条和大部分树干父亲用来扎成了扫帚,夏天用来扫谷子最为方便。剩余的树干有的削成竹筷子,有的扎成竹刷把,都是厨房用得着的生活器具。从父亲的身上,我们学会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他教会我们的,也许并不仅是劳动光荣,还有那种对大自然的热爱与尊重。竹条削好后,我们在父亲的帮助下,将竹条用火烧黑直至冒出黑色的油,而后慢慢把它折弯,再用细线把塑料块的几个角系牢,最后在风筝尾部扎两块长条形的塑料。就这样,一只风筝就做成了。这样的风筝虽然没有漂亮的图案,也没有买的风筝那么结实、轻盈,但它是我们自己动手又爱不释手的玩具。其实,在扎风筝的过程中,我们何尝不是在享受快乐呢? 风筝扎好了,还要等待起风。春耕之前和秋收之后的时节,是最适合放风筝的。这个时候天气不那么热,田间里没有作物,不会影响到生产。风来了,我们几个小伙伴们一起,肆无忌惮地奔跑着,看谁放的风筝飞得最高最久。邻家叔叔伯伯看到了,会好心提醒我们慢点跑,不要摔着。放完风筝,我们就懒在草垛边上,看夜幕来临时的美景,或者在草垛堆里捉迷藏。我们似乎永远都不会觉得累,也不关心大人的世界,我们是快乐的追风筝的人,全然没有胡赛尼笔下的那种沉痛和伤悲。都说少年不识愁滋味,其实,小时候我们也愁,愁风筝飞不高,愁作业写不完。现在想起,那些愁对于成长而言,却是既美丽又难忘的,以至于我一直庆幸,拥抱着如此单纯而快乐的童年。 那时总觉得,父母在哪里,家就在哪里。而如今,这个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早已变得荒凉破败。祖母已经不在,老屋也拆了,只剩老屋前坪后院的花草树木还在这昔日的院子里自由生长。池塘边的藤蔓开着深深浅浅或紫或红的花,水泥坪里的杂草顽强地穿破了水泥地露出小小的身姿,桔园里各式的花大朵大朵地绽放,郁郁葱葱的艾叶中夹杂着满地蓝白的鸢尾。她们见证了农村的变化,她们是这里生命的延续。春天来临,父亲便会回到老屋,在这断垣残壁之中,清理出一块块方格菜地,种上南瓜、冬瓜、辣椒之类,既不让这个地方显得那么颓败,也方便家人仍能吃上最新鲜最绿色的蔬菜。实际上,在非春耕时节,父亲也常常一个人回到老屋。他在这里生活了大半辈子,忽然离开,想必也是非常不舍的。 不知不觉,竟到了晚霞升起的时候。站在前坪眺望远方,太阳已羞涩地躲进了云层,时而透出金黄的光芒,云朵一会儿像群山起伏,一会儿像海浪涛涛,天空像是在燃烧,天地似乎要融合在一起。我沉醉在往事的追忆中,任晚风轻拂在脸上,感叹世事变迁,时光不再。夜幕要降临了,天空的颜色渐渐变深了。我的热情和汗水,我的快乐与悲伤,似乎都深深埋进了这无尽的夜幕之中。恍惚听见火车长长的呼啸声,由远及近,冗长而深邃。记得第一列火车开过的时候,大家都在田间劳作。孩子们则数着一节一节的车厢,觉得新奇而好玩。火车带走了出门的游子,又把他们带回家乡。当年离家的时候,我是兴奋而恐惧的,别离故土总是让人期待又害怕。在陌生的土地上游离了许多年后,我却依然执着地想念着家乡,渴望着回到这片熟悉的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