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场秋雨的耳鬓厮磨
这几日,连下了几场雨,或在午后,或在黄昏,且各有各的下法。有时只是轻描淡写地落上几点,有时却下得没完没了,有如泼妇骂街。但等这雨一停,站在高处俯瞰,远处的屋顶,黑色瓦片清新如初恋。 江南多雨,人也多情。不消说善感多愁的诗人,饮着唐诗宋词的悠远意境,能把一川山水看成是一道墨染的屏风,屏风上除了诗就是画。连那些整日介在田间劳作的农民,望风望雨,也能生出许多感慨来。我曾在钓龙虾的途中遇见一个老人家,他说落雨令人恼,可是喜了茭白,饱了稻穗,让当时还想学写诗的我自叹弗如。 对于雨,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见解。而我觉得,雨是大自然敬给人的一碗酒,如果敬者有意,喝者有心,自然其乐融融,能保一年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反之,酒品不好或者劝酒不当,不免要敬酒变罚酒,酿成灾害。细究起来,多数时候还是人把大自然给惹恼了。 我想我多半是喜欢下雨的,看见雨,总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小时候,由于玩伴不多,抬头看天空,总觉得云层上合该有个人,也在偷偷地打量我,这雨水是她同我打招呼的方式,一如泼水节的礼仪。所以,不管屋外下的是斜风细雨还是狂风暴雨,我都乐意光着脚丫子淋在雨里。为这,我没少挨大人的训斥。 如今年纪大了,再没有这样的闲心。即使心血来潮想去雨中走走,也会有诸多顾虑,甚至会因为怕人说闲话而裹足不前。有一回下雨时节,我下了决心,对自己说:“只要不是下雹子,无论多大的雨,我都要跑出去淋一回雨。”但是才出得门来,就被母亲发现了,她问我:“干嘛去?”我回一句“看看雨大不大”,就停住了脚步。于是,现在最奢侈的也只剩下望着雨发呆了。其实,快乐是自己的,闲话是别人的,由人分说,本不须计较。 雨是温柔乡,把雨抱在怀里,会感觉到温暖。而且雨对众生毫无偏见,富贵人家能赏雨、听雨、喜雨、怨雨,寻常人家一样可以。清贫如黄仲则,诗词中也多有写雨的句子,譬如“破窗蕉雨夜还惊,纸帐风来自作声”、“雨声滴碎梧桐院,早是悲秋病券”。在诗人眼里,雨水能洗去心中的压抑,浇掉心中的块垒,让人觉得痛快。当然,寻常人家亦是如此。 日间,又下了雨,淅淅沥沥,淅淅沥沥,如诉不完的相思、道不完的离愁。路上行人不多,车辆也少,想是下雨天谁也不愿在雨中多作逗留——也未知是雨不好客,还是人不好做客。这让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则故事:有个人特别不好客,但又装得很好客。有一次他的朋友来拜访他,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下起了大雨。他想赶朋友走,但又不好意思明说,于是假装上厕所在桌上留了张字条:“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以前除了句读,是没有其它标点的,他想表达的是:“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但他的朋友却读成了:“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他上完厕所回来,看见朋友还在,只得赔了一顿晚饭。 我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下雨的时候常常觉得有好多话想说但无从说起,为此不免质疑自己,或许我是不喜欢下雨的吧。 雨停停走走,人停停留留。夜来,我做了一个短梦,梦见我在雨里跑来跑去,却始终跑不出雨的环绕,雨水爬上我的鬓边再没有离开,于是我醒了,看见办公室里的红掌长得愈发精神,一枝挨着一枝,像壮志不言愁的少年,甚感欢喜——只是忽然发现,时间还在晌午,这还是一场梦。 作者:潘玉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