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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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头倚着墙，裹着裤角，踮着脚尖的老奶奶，正眺望着田野里放风筝的男孩，她背后一个感叹号似的胡同，被她打扫得干干净净。那个男孩就是我，奶奶便成了我田园放飞的背景图。 ——题记 记忆中的奶奶是善良的，花白的头发很自然得向脑后拢着，一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搓板似的脸上几个褐色的斑点点缀在其间。虽然奶奶的外表不像故事中的奶奶们美丽，但是奶奶的真实故事却成了我生活中永远说不完的话题…… 奶奶的童年充满了辛酸和痛苦，十三岁给婆家当童养媳，尽管爷爷比她大十二岁，奶奶却也无怨无悔地跟着爷爷放羊、拾柴、推磨，为的是有口饭吃。过春节时跟着爷爷为娘家送回一袋小米，算是尽了自己的一份孝心。 时光荏苒，岁月流逝，奶奶过了十五岁与爷爷圆了房，又过了无数无数的日子，在奶奶二十九岁时有了爸爸，爸爸六岁那年，爷爷赶着马车去山里拉石头，天有不测风云，在回来的途中，马受到惊吓，无论爷爷用什么样的办法，马就是不听，平时很乖顺的马儿失去了平日的温顺，爷爷死死地拽住缰绳，最后马脱离了缰绳，狂奔起来，马车撞在了山角上，爷爷被砸在了车底下，就再也没有回到奶奶的身边。 奶奶在无数个飘摇不定的日子里，靠单薄的身体白天去生产队上班挣工分，晚上在煤油灯下纺线，用她灵活的双手坐在织布机前织着自己的梦想，织着自己的祈望，希望爸爸快点长大能为她分担一下重担。当时的奶奶就这样靠挣点手工费，维持生活，把不懂事的爸爸拉扯大。 和爸爸一样，我自小便跟着奶奶。记得五岁那年，奶奶便教我拿笔的正确姿势，让我从一写到一百个数教我写“活”字，干活先出汗，左边提笔三点水，活干完了就是为有口饭吃，右边先写干，口，上下合起来念舌头的“舌”，最后才能放到嘴里品尝劳动果实，奶奶的话铿锵有力，教会了我走向人生的第一步。 街坊邻居看我能写会算，比同龄人都聪明，就问我“自强，你是吃谁的奶长大的？”回答是可想而知的，在场的人哄堂大笑。当时的我还认为回答得非常对，把脖子扬得高高的，美滋滋的喝了一口娃哈哈酸奶，谁知在一旁的妈妈，一把把我拉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在我的屁股上狠狠地打了起来。 见此情景，奶奶迈动着小脚，颤颤巍巍的走过来，袒护着我说：“孩子才五岁，知道个什呀？”妈妈这才消了气，她用右手把碎头发向耳朵后一拢，大声地对我说：“知道为什么打你吗？今天你要记住，是吃我的奶水长大的，每个孩子都是吃妈妈的奶水长大的”。 那时的我依然记得妈妈说话时，眼睛里有泪花在闪，她没哭出声，但是我分明看见她的双肩在抖动，那样子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自从屁股挨了打，晚上一躺在暖融融的被窝里，奶奶又开始给我“上课了”，她一边教我数手指头，一边教我说“吃妈妈的奶水长大的”这句话。 望着窗外溶溶的月色，听着蟋蟀在锅台上有节奏的唱着歌，有着一点点睡意朦胧的我，还是忍不住问奶奶，是谁教给了她这些知识？奶奶轻轻拍着我的脊背，和蔼可亲地说：“睡吧。”我一骨碌爬起来，打破沙锅非问到底，奶奶一把我搂进被窝里，刚才充满希冀的眼神一下子就暗淡了，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给我拽了一下被子，然后抚摸着我的额头，把我搂得更紧了：“你爷爷那才叫有知识，读过私塾……” 在不知不觉中，到了上学年龄，奶奶右手牵着我的手，左手拎著书包送我去上学。有时候，放学时间比平日晚一些，奶奶便会站在胡同口等我，三十四号码的脚在胡同口走了一趟又一趟，留下了一串串的脚印，在这一串串脚印里，它凝聚了奶奶对我的重托，凝聚了奶奶对我的无限关爱，让我自立自强坚持不懈……在这无声的脚印里，我听到了她心底的呼唤，她让我明白了奶奶那种无声的爱时时刻刻牵挂着我…… 雪花飞舞的日子又到了，奶奶在电视里看到一对母女，在升有蜂窝煤的小屋里洗澡中了煤气，之后，她硬是把挨着炕的煤火炉子拆掉了。爸妈拿她没办法，奶奶就每天在灶火口烧柴，锅里总是翻滚着一层一层的水花，只要是从屋外走进屋里，一股热气便迎面而来。凡是来我家串门的人，都夸奶奶的办法既安全，又实惠，奶奶听了笑得合不拢嘴。每当这个时候，奶奶就会走到我面前摸我的手，看到奶奶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我知道奶奶对屋里的温度很满意。就这样奶奶坐在我旁边，看着我写永远也写不完的作业。直到将近晚上九点半的时候，妈妈进来招呼奶奶该睡觉了，奶奶还是像没听见似的往我嘴里送橘子瓣，妈妈无可奈何地说：“自强上了高中住宿，你还能这样伺候他？还是锻炼锻炼他独立生活的能力吧。”说完妈妈便一声不响的出去了。而奶奶却坐在炕上双手放在膝盖上把本来不长的脖子伸到我的课本前，在寻找着答案，那样子仿佛是在问我，九点半能写完作业吗？无论你写多长时间，奶奶我都会一直陪伴你左右…… 还有半年的时间就要去县城上中学，奶奶似乎比先前更勤快，当我在熟睡的时候早饭已经做好了，妈妈起来洗漱后，便走到我的床前，准备叫我起床，奶奶急忙劝阻：“让他多睡会，大脑得不到休息，是没精神的。”我照常起床吃饭，奶奶照常送我上学，她像往常一样把两手交叉在里面取暖的窝袖（北方冬天用来给手取暖的）从褥子底下拿出来，书包放在自行车的车筐里，时不时地叮嘱把窝袖放在车把上，不要为了好看，而把手冻坏了，我总是不耐烦地说：“记住了，都说过八百遍了。”说着便一屁股坐在车座上，右脚一蹬便出了胡同口，随手把窝袖扔在车筐里，随口唱着“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串一株幸运草，串一个同心圆……”便奔向了学校…… 此时的我并不知道，胡同口的奶奶像望穿的秋水，看我消失在胡同口，放学的时间她又站在这里翘首相望，在我人生的风景画里，奶奶成了这幅画的背景图…… 有一段时间，全家人围着圆桌吃饭，奶奶却坐在一旁给我们盛饭，端菜，倒水，她说提前吃过了，不饿。虽然我们全家人都看出她比以前明显的消瘦了，妈妈也一再督促她去医院看医生，她却利索地从口袋里掏出几小包药说：“看过了，医生说不碍事，胃里有点火，人老了，机器零件老化了……” 以后的日子里我考上了县里重点高中。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我怕奶奶唠唠叨叨，就提前把上学的用具准备好，让妈妈去送我，第二天没想到一出村，便看见奶奶拎着个蓝格子小包袱早已等候在村口。趁别人不注意，我走到她身边，小声说：“奶奶快回家吧，这个包袱过时了，现在都用行李箱。” 奶奶二话不说，硬是把蓝格子包袱塞进我怀里。树上的蝉儿“知了”“知了”地叫个不停，秋阳透过树的缝隙斜斜地照在地面上，路两旁的玉米刚好没过我的头顶，那宽大的带着毛茸茸的深绿色叶子，在微风中自然的抖动。远处不时传来汽笛声，奶奶那花白的头发就像深秋后的毛毛草，散碎泛黄，皱巴巴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一身深灰色的老年服裹在她的身上，显得是那样的瘦小，无力，胡萝卜似的鼻尖上渗出几颗细小细小的汗珠。这时候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声，“车来了。”妈妈拽着我的胳膊刚要去上车，奶奶却走上前抚摸着我的脸，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让我再看你一眼。” 我不以为然地说：“奶奶，我三个星期就回来了。” “三个星期太长了……”奶奶用带有青筋暴起的手擦拭着眼泪，在妈妈的劝说下，奶奶才一步一回头地跟着妈妈回家了。此时我的心早已飞向了学校，飞向了新生活…… 直到有一天，宿舍里空无一人。我解开那个蓝格子包袱，里面是奶奶亲手做的布鞋，还有她平时省吃俭用积攒下的五十元钱。前一段时间，阴雨连绵，我的脚有了脚气，是穿奶奶做的布鞋养好了脚。平时穿怕别人笑话我，所以只穿妈妈买的运动鞋。这次奶奶准是怕我的脚气再犯病，特意给我做的。 终于到了回家的日子，想着奶奶一定做了一桌子我爱吃的菜，一定会在胡同口等着我回来，我加快了脚步，但等我真到了胡同却空无一人。我预感到了什么，就急急忙忙的一边向家跑，一边大声的喊着奶奶。 从胡同口到家也就一百米左右，但是我却感觉这段路好长好长。我找遍家的每个角落，就是不见奶奶的影子，听不到任何回应。突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我眼睛一亮，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奶奶，准是奶奶回来了，我赶忙去开门，原来是妈妈买菜回来了。 我迫不及待地问妈妈，奶奶在哪儿？妈妈眼里噙满了泪水，抚摸着我的头，哽咽着说：“自强，你奶奶她走了……” 我燃起的希望瞬间熄灭了，此时此刻的我，真的恨自己，奶奶最后一次送我去上学，我竟然还嫌弃她老了，还嫌弃她的蓝格子包袱不时尚，还嫌弃她的唠唠叨叨……现在的我终于读懂了奶奶说的“三个星期太长了”的真正含义，原来这三个星期是我与奶奶的永别……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埋怨妈妈为什么不告诉我奶奶去世的消息，妈妈说是奶奶生前坚持不让通知我的，她怕耽误了我的学习，奶奶，我的好奶奶，奶奶，我的亲奶奶，奶奶，我叫也不能再答应的奶奶啊…… 我哭了，失声的哭了。我的哭是发自内心的，但愿我的哭能感动上天，让天上的神仙捎去我对奶奶的问候，同时愿她在地下安息。自奶奶去世后，我好长时间都不能从失去亲人的痛苦的阴影中走出去，恨自己奶奶在世时，没有好好的孝敬她，在她卧床不起的时候，没有好好的喂她一口饭吃，一口水喝...... 奶奶患的是胃癌，没有谁能挽救她，享年七十七岁。 奶奶贯穿了我的整个生活，成了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她所给予我无微不至的爱，蕴含着她在我这个年龄没能受到的爱与温馨，却加倍的补偿给了我。 我来到和奶奶一起生活过的小屋，一进门，看见圆桌上的篮子里放着鸡蛋，旁边还有我爱吃的小食品。 妈妈告诉我，自打我上学走后，奶奶每天都从鸡下蛋的鸡圈里，拿出一个来，放到篮子里，说是为我贮存的，等我回来再吃，我下意识地数了数，一共十五个，一个鸡蛋就是一种思念，一个鸡蛋就是一种寄托！我从中品出了奶奶的味道，这种味道流露出了人世间最伟大的亲情，我从中明白了奶奶临终前是多么想念着我，多么想看一看我一眼呀！ 面前的十五个鸡蛋，包含着奶奶对我无声的牵挂，她把满满的爱给了我。如今，人去屋空，见物思人，此情此景，使我更加思念奶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