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妹
午时,煦媚的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门,灿烂地照在店里,温情四溢。 “哎呀,今天终于光顾到你的店里了!” 刚送走顾客,正在低头整理顾客试下的几件散乱衣服的我,听到这话,一抬头,堂妹满面春风,连说带笑地走进了店里。 “是妹妹呀,真是稀客!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你可是大忙人呢!今天怎么有空了?” 她和母亲同队,种几十亩地,经营两个蔬菜大棚,还兼做农副产品生意,所以很忙,一年城里来不了几趟。即便来,也是来去匆匆,难得有照面的时候。因此,她的出现,使我颇感意外,惊喜之余,一连串问了几句,并赶紧给她让座。 “爸妈的老疙瘩,三十多了,现在才结婚,要我去参加婚礼,过来取几件衣服。”她满脸无奈地说。 “明天就得启程,家里还使唤着好些人在修羊圈,我是放下手中的活搭便车来的,瞧......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坐到皮凳上的她接着说。 难怪今天她有点风尘仆仆。向来快人快语,精气神十足的她,身穿八成新的绛紫色单件,黑裤子,平底布鞋,乡味十足。她蘑菇头短发,夹着几根银丝,瓜子脸,肤色微黑,纤瘦的身影,看起来,一点也不柔弱,骨质铮铮。只是那身衣着有些相形见拙。 性格从小泼辣的她,有点男孩子气。其实我们俩同岁,我只比她大了一个月,便成了姐姐。 她是二爷家,大伯的养女,我们两家是墙挨墙的邻居,自小一块长大,没少在一起淘气,后来上学到初中时,她家房子修到了村北,我们才分开,所以情谊颇深。 相见甚欢,自是有说不完的话。一阵子的叽里呱啦寒暄,知道她此行的目的,不仅是去新疆,参加弟弟的婚礼,更主要是带些家乡的土特产:粉皮,面筋,去看望年迈的父母,因此一再叮嘱我给她配一身像样一点的衣服。 我给她挑了一件不素不艳的淡蓝色荷叶领风衣,一件圆领银灰色的连衣打底裙,一双米色半高跟网靴,她一边试衣服、鞋,一边仍和我滔滔不绝,从丈夫孩子,说到现在和过去的生活,我们小时候的好多趣事,简直是无话不谈。 她说,她正在筹建一个大型养殖场,还要扩大农产品收购...... 她在我面前勾勒着自己的宏伟蓝图,使我由衷地敬佩,联想到自己,不禁感慨:在农村一样有一番天地和作为,而我非要千辛万苦跳出农门做无产阶级,千转百回踽踽独行。 当聊到她新疆的兄弟姐妹富足的生活时,她有些怅然若失。她说,她并不是羡慕他们的生活,只是岁月在心灵上刻骨铭心的伤痕使她终身难忘。 我玩笑说:“你也干脆举家迁移到那算了,去了,他们个个会照应你的。”她斜睨我一眼,讥笑地说:“这世上,连父母都靠不住,能靠住谁,咱还是靠人不如靠自己,狗不嫌家贫吧!” 我懂她的言下之意,怕触及她的伤心,转移了话题,她试好了衣服,鞋,非常满意。我们又坐下来谈笑风生,聊了许多的话题...... 她本出生在新疆,是家中老三,上有哥哥姐姐,下有弟弟妹妹,只因小时候的一场意外,让她的命运发生了转折,从此父母,兄弟姐妹远隔千里。 她一岁多时,她家养着几头鹿。有一天,哥哥出去玩了,她在炕上熟睡。父母交代比她大六岁的姐姐照看她,他们去后圈子里给鹿铡草。等父母走后,还是孩子的姐姐,看着熟睡的她,就跑出去玩了,一场厄运便向她降临。 那个年代,冬天,家家户户取暖做饭的炉子都是泥土炉子,盘在炕沿跟前。 幼小的她睡醒来,发现屋里没有人在,就爬向炕沿,看到炕沿旁的土炉子上搭着锅,锅里冒着热气,锅盖上放着一个馍。她并不知道那个滚烫的锅对她意味着什么,吃的本能,使她爬向锅,伸手去拿锅盖上的那个馍,结果一头栽在了锅里,撕心裂肺的的哭声惊动了在屋后干活的父母,及父母赶到家,她的头,脸,一只手,已被锅里的粥烫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父亲抱起她飞也似的向村诊所跑去...... 一个六岁的孩子,并不懂得事态的严重性。姐姐被父母暴打了一顿,终没挽回这场恶果。 那时的医疗条件落后,经村医竭力医治,她的生命保住了,但脸上却留下了难看的疤痕,左手一个指头也没有了,状如核桃,头顶上也有鸡蛋大的一块头发脱落了。看着她丑陋不堪的样子,父母忧心忡忡,怕日后是个拖累,狠心打算将她送到火车上去..... 老家的二奶奶听说此事,打发大伯连夜赶来,将她抱回了口里,即现在的村子。 到二奶奶家,二奶奶从药铺抓来治愈疤痕的中草药日日熬上为她洗脸,并用村里,地埂上生长出的,白刺上结的黑枸杞子不断涂抹烫伤处,那个东西对烫伤非常有疗效,还具有美容功效。在二奶奶的精心护理下,不到半年,那些疤痕竟奇迹般地慢慢基本消退了,只在眼角留下了一点印记。 岁月无情,遗憾的是疼她爱她的二奶奶将她照管到两岁多时就去世了,奶奶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二爷爷和大伯一定要善待她,将她抚养成人,不准送人。 二爷爷和大伯记着二奶奶的遗言,把她视若珍宝,又怕教育不好她,在成长的过程中,对她宠溺的同时,也非常严厉。 她性格活泼胆大,而我沉静胆小。我很欣赏她的坚强乐观,我们俩一静一动的互补,刚好能玩到一块。从我记事起,我们就经常腻在一块玩。 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那一年我家修房子,前院已修好,后院只剩一间拐角。我和她追逐嬉戏,挤在墙角里玩,互不相让,竟然把父亲刚刚辛辛苦苦砌好的那间屋子的一截墙,推倒了。反正事已至此,父亲骂了我们几句,也就作罢了。这事后来被大伯知道了,却不依不挠,用一个拴牲口的绳子,把她在院子里的柱子上整整拴了一天,没给吃,没给喝,从此她张扬的性格收敛了许多。 虽然她是妹妹,但她总像姐姐一样照顾着我。 我性格天生胆怯,天一黑就不敢出门,总是她来我家找我玩,如果在别处玩,天黑了,她就把我送到家里。 冬天的早晨,上学,天亮得晚,要么黑乎乎的,要么繁星满天,她总是冒着严寒,黑咕隆咚站在我家门前叫我,等我一起去上学。那时候,我们在一个班上学,尤其挨上当值日生时,值日生要架炉子,她还要帮我背柴禾,帮我在教室里架炉子。 小孩子并不太注重容貌。童年的她,不漂亮也不难看。那时的她皮肤光滑,丹凤眼,就是没有眉毛,皮肤也没有别人白皙,那些烫过的疤痕残留基本都在鬓间,被留海遮挡,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只是大伯一个男人家,也不会打扮她,给她高高扎两个羊角,将头顶那块疤痕正好暴露了出来,格外醒目。有些好事喜欢捉弄取笑人的小朋友就“疤纠.....”“疤纠......”地叫,每每此时,她就气愤之极,非把取笑她的孩子揍一顿,时间久了,大家都知道她的厉害,不敢骂她。因此,她的性格并没有变得卑微,反而非常倔强,强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