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仓进城——尴尬中的教育之城
满仓终于在电视剧《满仓进城》热播之后,进了城,这好像是他的宿命。 春节过后,学校立即搬迁进城。满仓虽说年近五旬,早已不热衷于进城之事,但他心里终究是高兴的。春节前,他回老家,将此喜讯告诉了老父老母,二老也替儿子高兴。高兴之余,满仓想起了自己这辈子难以忘怀的一位阿姨。 当年,工作组挨家挨户吃饭,这位阿姨在饭桌旁端详着有些宿慧的满仓,一脸和蔼的笑容:“哎呀,满满这娃,你看这通身的灵气儿,长大了一定是个城里人!”满仓年幼,尚不知晓城乡差别之于人们生活的巨大落差,只觉得阿姨在夸奖自己,心里满是喜悦。后来,满仓挥执教鞭,三尺之业颇有虚名,很快从初中调到了高中。一日散步,街镇上偶遇阿姨,心中喜悦,热切地问好阿姨之后,满仓汇报了自己的成长历程。阿姨依然和蔼地笑着:“你看你看,姨姨说你是个城里娃,你看是不是?虽说你人在乡下,户口还是城市户口么!”这一面后,满仓再未与阿姨相见。 现在满仓终于进了城,他又想起夸奖他的阿姨,遂与老母言说春节走亲戚之计划,其中少不了的,就是去阿姨家里看望她。谁知,母亲遗憾地苦笑道:“唉——,你姨姨已经死了,去年的事!”“啊?!”满仓无法相信这个事实,“真的?”“嗯,真的,妈哄你干啥?你姨姨命不好,只有一个要来的儿子,还让车撞死了。唉——真是好人命不长哟!”母亲以乡人朴素的哲学口吻叹息道。满仓心里本就不多的欣慰,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撕咬着,但他未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心里木木的,身子仿佛僵了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阴阳两隔,进城的喜讯永远也无法告知阿姨了。好大一会儿,满仓才从恍惚中醒悟过来。“进城是我的宿命,你老人家预言得这么准;可一面之后,你就这样撒手人寰,这大概也是阿姨你的宿命吧?”满仓喃喃地问自己。死者死矣,但无法释怀的落寞,占据了满仓的心,一连几日,他那点进城的喜悦减却了大半。 好在满仓是个开通人,春节过后,他拉着父、母、妻、子,走亲戚,看朋友,访同学,转风景,阿姨作古的遗憾在他心里慢慢地稀释了。 破五刚过,满仓便在新校长的邀请下,提前进城上班了。新校长是满仓的老同学,校长倚重他的文才,将校园文化建设的大事委托于他,他也乐意为之。开学伊始,拟写对联、标语、电子屏宣传语、校园文化宣传牌匾等,满仓一个人全包;同时还得为校园文化建设出点子,搞设计。新的校园文化建设都以继承老学校的底子为基准,于是满仓轻车熟路,运思成文,很快便拟写好长短对联三副、标语若干,立意聚焦于“新、美”二字。其中一幅短联道: 桃李无言春景美,风云唤雨秋实新。 满仓撰联,总把满腔的情感和诗意融于洗练的文字中。他希望进城之后,学校会有更新更美的开局。其实,这副对联也反映了全体教师对新的教学生活的美好憧憬,大家都希望在新的校园、新的环境、新的生活方式中继续培育英才。春华秋实,新春搬迁进城,播撒知识、文化的甘霖,自然如农人一般,盼望着丰硕的秋实。同事们都感觉出联语中透露出来的憧憬、期待、渴盼,每每进入大楼,都会看着对联会心一笑。 开学第一天,教学主楼上那副寄语全体同仁的开局长联,醒目而挂,大气磅礴,情感火热,态度鲜明,表达了包括满仓自己在内的全体同仁的铮铮誓言: 立新地,履新步,开新局,欣欣向荣;施美教,谱美曲,描美图,每每诚意。 从教20多年了,满仓对教育有自己的想法,他把对莘莘学子的关爱与期望放在教育的首位。开学那天,除了上面这副长联,教学西楼还悬挂了寄语学子的第三副长联,满仓望着对联,内心升腾起一股热流: 求知若登山,山山奇景山山秀,意志唯坚;做人如渡水,水水洪波水水重,心智笃定。 心里一字一顿地默念着自己拟写的对联,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莘莘学子攀山越岭、横渡急流的矫健身影,他仿佛看到一个个学子成熟而练达的饱满个性。 我认真地研读过满仓为新学校撰写的诸多对联、标语,从中读到一条贯穿其中的红线:浓浓的爱,切切的情。从这些对联、标语、宣传语里,我读到了一颗真诚的心。他真诚地怀念预言他必然进城的阿姨,他为阿姨的溘然离世而黯然神伤,遭遇了进城之际殊难意料的那份尴尬。 满仓即将跨入知天命之年,给人的印象是老成持重,年轻人呼之叔伯,儿童呼之大爷。正月十四那天,满仓前往学校途中,看到街道十字口售卖灯笼、满街红云漂浮的景象,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喜悦。待他看到两儿童坐上电动转马、嘻嘻而笑的可人样儿时,不由举起手机,按动快门,摄下了一张张童心荡漾的照片。旁边的一位妈妈问他:“这你家孩子?”他反问这位妈妈:“你看我像吗?就像你说的,也该是我孙子喽!”年轻妈妈急忙道:“师傅,我就说是您孙子呀!”“哈哈哈……”满仓甩下一串爽朗的笑声,迈步向学校走去。 年轻妈妈只看到满仓斑白的两鬓,却没有从他的举动中看出他未眠的“童心”。这种可贵的“童心”,是满仓有别于其他教师的鲜明标志。进了城了,他这颗“童心”,更加真诚、本色而透明。他说:“文学者,贵在“童心”!此“童心”,非俗谓之“童心”,乃比喻也,乃一颗“真心’耳!现在,我们同学好像长大了,成人了,然此”童心”却不翼而飞,一写作文,四平八稳,空话、大话、套话、口号、学生腔满篇皆是,套版反应矣——,全然不见天性之流露,生活之馨香!”同学们似懂非懂,满仓扫视全班,目光停留在几个似乎豁然开朗的同学身上。“可否记得《两小儿辩船》之故事?”他顿了顿,然后提高声音,一字一句,以文言文叙之,“雨后初霁,片洼之水,所在皆是也。两小儿临之,手捏所叠之纸船,飘之水上,微风拂之,悠悠而去,一儿喜不自胜曰:‘看——此非大海乎?此非大船乎?’一儿否之:‘此乃雨水与纸船也,何来大海、大船耶?’乡村时,余曾述此篇,今忘记乎?小儿‘童心’,出口之言即诗也!”同学们听满仓一字一顿的复述着故事,心为之羞,脸因之红。 为启迪同学们之“童心”“真心”,满仓甚至将自己少年时带领小伙伴偷西瓜的情景绘声绘色地讲给他们听。讲完自己的“光荣时刻”,他还不忘幽默一把:“诸位看,鄙人‘本色’否?师若此,汝辈喜否?”“‘本色’也,喜之矣!”同学们会之于心,满眼灵光,也模拟他的口吻,一字一顿地以文言文回应他。 时日既久,同学们渐渐明白满仓之用意,写作面貌也渐渐有所改变。他曾谆谆告诫同学们:“进城只不过‘易地’耳,易地不易心哪,烦请诸君泰然处之,该咋样咋样,学习之事,依故有之逻辑进行,继续努力吧!”迨至进城有日,同学们一个个作文水平大涨,满仓终于收获了“种瓜得瓜”的喜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