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树下落相思
春分时节,最是宜人。站在玉兰花树下,近观满树花开,别是一番滋味在心间。 一树浅紫色的花骨朵,在春风里轻轻颤动,在春阳下英姿飒爽。粉粉的,嫩嫩的,仿佛是一个个玉楼闺秀的娇容,含羞欲滴,无媚也迷人。又恰似六月刚出水的芙蓉,被巧夺天工的能匠天衣无缝地缀满枝头。只是瘦瘦的,没有荷花的雍容富态,清淡灵秀。尖尖的,如同半成熟的羊角椒,紫微微的,仰天长笑,没有声音,让你感觉到有一股从冬日里带来的傲雪的寒气。不,正像武侠小说中的剑客们所说,这是剑气,非来自太阳,不产于月阴。 望着玉兰花开,我满腹心思,浮想联翩,去年春分时节,我为花落吟叹:“玉兰红谢李花开,泼地胭脂润笔斋。点点香零飞入梦,落情花季蝶飞来。灵台别恨清明泪,红雨聚思月夜哀。......”而今,花气袭人,继梅开之后,她独揽一树早春,让明艳靓丽了春空,何惜之有,真是花不怜人人自怜哪!我当为之咏赞:正月早春暖气吹,吹开一树紫云飞。飞来彩蝶扮春枝,枝头缀满美人盔。盔丢铠弃落花雨,雨打香飞幽梦归。归断魂销迷绿叶,叶藏画魂笑微微。 静静的站在花树下,独自分享春的恩赐,陶醉了春风,迷惘了旭阳。七星瓢虫最早黏在花瓣上吮汁振翅,感受早春的温暖,散发着清幽的体香。在二十多度的中午,春日融融,小蜜蜂飞来了,一只,两只,三只,......越聚越多,“嗡,嗡嗡,嗡嗡嗡......”声音细微,来自瘦瘦的小精灵们,或许,这是她们开春以来第一次出来开油吧,一个个翘着鼓鼓的尾部藏在刚刚绽放的花心里贪婪地吮吸着花汁,是否为人类酿蜜我不得而知。忽然,一片花瓣落在我的头上,又是一片飘在肩上,还有细细的花蕊也不时地撒落于地,轻轻地,沙沙沙,像蚕宝宝吃桑叶的声音,沐浴在花雨下,享受着春分日的温情,心中微微荡漾起花的涟漪,默默地细数着片片飞红,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十一片,片片寄托相思缘。这哪里是玉兰花开?分明是点点相思泪。 在我十几岁的时候,邻村有位大姑娘,二十八岁了尚未出闺,几十年前方圆几十里都知道章村有位大姑娘,她的名字叫玉兰。她体型修长,端庄可人。尤其是一直拖到脚后跟的那支长辫子,是绝世仅有,迷倒多少青年男子,可她就是不嫁,因为她心有伊人,她耐心地等待,终于有一天缘分来了,那便是她十年前一见钟情的邻村小伙----我的惠三叔,他当兵从海南回来了,路过她的门前,两人再次相遇,如鱼得水,仿佛是上辈子的命中注定,从此谁也别想离开谁,谁也不愿离开谁。他们结婚了,简简单单,女方也不要什么彩礼。那时候生活水平低下,男女双方两情相悦,一套衣服,一双鞋一双袜子,一个红盖头,即可完婚,过得也非常幸福美满,在农村很少有离婚的。哪像现在山花烂漫,离婚普遍,要房结婚,要车睡觉,一觉醒来,没有钞票,老婆转身,滑塌跑掉,留下小孩,谁也不要。说实在话,童年的我第一次见到三妈的时候,觉得她好漂亮哦,羡慕死了。可现在她已经作古了。十几年前他死于子*癌,她迷留着人世,迷恋着万紫千红的春天,遗憾着自己未完的事情,她去了,悄悄地去了,依稀是那片飘零的玉兰花瓣,携着一身清香落入尘埃,静静地化为泥土芳香。 又是一片花瓣落地,被风刮得远远地,无处寻觅。那是钱师娘——闻名遐迩的赵玉兰。她十八岁的时候,与邻村的何小小私定终身,可事与愿违,偏偏小小被国民党抓去当壮丁了,她以为他过几年还会回来,在家里静静的等着他,这一等就杳无踪影了,他随国民党退却去了台湾,再也没有回过大陆,客死在他乡异地,或许他还一直爱着她,带着爱的遗憾死不瞑目。而她呢,从十八等到二十八,苦苦的期盼,苦苦地祈盼,黑夜里遥望着海峡的彼岸更是黑暗,茫茫长夜无有尽头。为了心上人他等啊等啊,越过三十八,等到四十八,直到陆台实现三通的时候才知道他死了,她绝望了。蓦然回首,已是一个五十几岁的两鬓斑白的老处女了。脸皮打皱了,精神呆滞了,行动迟缓了,下颌削尖了。沧桑岁月,谢尽了昔日的容颜,带走了往日的温润、婉约......为了爱,她依然坚强地活着。为了生活,她又不得不嫁给一个不爱的老头——我的钱老师。钱老师早年毕业于上海外国语学院,曾被打成右派,坐过耗子,七二年到本乡中学任外语代课教师,为了生活,他与赵玉兰凑合成临时家庭。可他的卧室墙壁上始终挂着一位漂亮的女子的肖像,那是他的亡妻年轻时的靓照。我有时到他的办公室去交作业,他会向你谈起他与亡妻的青梅竹马、烂漫婚姻、痛妻割爱、劝妻改嫁的往事。赵玉兰看着钱老师亡妻的肖像,心知肚明,也是惺惺惜惺惺阿!正是,若说无奇缘,为何今生偏又遇到他;若说有奇缘,为何耽搁几十年。 佛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望着玉兰花树,想起玉兰花人,忽然觉得,这何止是玉兰树,分明是相思树。每一片花瓣寄托着一个鲜活的面容,每一瞬间都验证着千年的缘分。我猛然回首,惊异那一个个善良女子亦如此花,花开花落两由之。 作者:树司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