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
我出生在二十年前,二十年前的黄土地上。曾经的日子离得越来越远,像流星消迹在另一侧。日子在思绪中涌动的记忆也在时间藏匿的角落里渐趋平静,没了声响。不过,我终究来过,活了多年,这是不假。过去我的生活的留存便是如今的我,如今的我与世界有着种种牵绊。 在活着的日子里,和许多人发生了关系,很多已远去,有的则留了下来,构建起成长的根基。我知道他们的名字、性格和故事,我时常念想着他们,他们也念想着我,我们是彼此生命中重要的人。在活着的日子里,我点点地了解自己,了解世界,明晰我对世界的态度,这些都从我生命降始的一方天地发源,在这个背景下一点点描绘出人生的图案。 小时候,不会去想很多,只简单地一天天过日子,算不得随心所欲,但也胡跑乱撞,不知明天为何物。那些鲜活在身边的亲友,讲述着自己的故事,展示着他们的世界,也终究成为我的世界的土壤。他们哺育了我生命的躯体,我生命的灵魂也从他们的世界中脱胎而出。黄土地上的沟壑刻画出生命的棱角,那扎根在土地的艰辛劳动打磨出熠熠生辉的性情,填充了情感的空虚。热爱这土地、热爱用灵魂耕耘的他们将给我多么大的鼓舞呢? 他们是谁?他们是我的亲人,他们是我的友伴,他们是大地勤劳的孩子,用双手种植着沧桑的岁月。他们很平凡,两只脚不会离开土地,两只手和大地一般干裂,腰无法直起,双眼盯着土地,没有忧伤,没有欢乐,偶尔抬头看看天,叨念句应该下雨了,又把目光埋在土里。当他们蜷曲着身子侧身躺下来时,好像初生的婴孩在母亲的怀里一样,不知是否幸福,但应是安详的。 他们相信命运,也时常和别人谈论,说什么上天注定、这是命之类的。他们也好像知道自己的命,不去过多抱怨,偶尔发发牢骚,但很快又去继续手头并不新鲜的事。千百年来,他们的一生被圈围在小小的一方水土间,脚步虽未曾停歇,从生到死,但只是原地打转,走的路很长,自己都记不清,但终究没能走出交错起伏的山峦,没能走出莫须有的命。 命啊,命啊,怎么去追问说不清楚的命呢?是谁充当着神的角色,践行天的旨意?头顶的方天赐福世间,浇灌土地,凝视劳动的人,又为何用命去束缚他们的人生,用命去抹杀希望的火种?对他们是解脱,还是欺瞒?他们想去解释卑微的生活,想去认识命运,可用什么去做呢?流传下来的只是关于怎样在土地上劳作,能给予孩子的就是寸寸土地,远行的行囊是没有的。除了土地,没有哪儿可以安放灵魂,他们只好用所谓的命去诠释一切,好似千百年的宿命是神的烙印。他们没有可相信的,相信命运、甘于命运是对自己卑微的承认。 他们是卑微的,这是他们在心里所默认的。他们的生活没有色彩,他们的血液如土地一样贫瘠,生命的路途好似只有一条,命中注定的。他们没有知识,不能有跳出现实生活的妄想,顺着命运给的安排,如此便好,他们这样看待自己。这是没错的,他们一直生活在最贴近大地的地方,整个世界的最底层,他们生活在蓝天下最大的阴影里,看不见光亮是常有的事。要走出这千古不变的阴影是极为困难的,想在高处和其他人沐浴在阳光中,观赏土地上美好的风景是超出想象的。 他们是这个世界的大多数,像雄壮的金字塔,他们成为地基,支撑着整个建筑,也因此他们成为最被忽视的人。人们习惯去仰望塔顶的高度,艳羡高处的风光,只有在地基崩坏、建筑摇摇欲坠时,才不得已把注意力投到底层。这是不幸的,是底层的不幸,也是所有人的不幸。当建筑倒塌时,将无一幸免,越是占据高层就越要遭受巨大的落差产生的撞击,越是底层便越能明白一切巨变的缘由,也便能知道建筑新的的蓝图,也最能在这时发挥出作为地基和新世界基石的伟大力量。而新的世界在落成时,将底层的基石置于何种地位、整个建筑如何去构建与底层的关系,也将决定着她未来的命运。 (责任编辑:副主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