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网

首页 > 说说美文 > 优美散文 >

优美散文

【浪花】百丈漈(散文)

优美散文2021-04-03136举报/反馈

【浪花】百丈漈(散文)
   一
   百丈漈离我居住的小城不远。
   驾车出城西,沿着云飞雾绕的通景公路,在翡翠般的“峡谷景廊”里行驶约四公里即达。
   很久就想写写百丈漈了,皆因底气不足而作罢。李白游黄鹤楼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题诗在上头。”诗仙没有在百丈漈留下足迹。但每到百丈漈,望悠悠碧空,幽幽峡谷,天垂白练仙人醉,满谷水雾花石愁,我云:此般绝景谁能道,纵是诗仙也枉然。
   百丈漈像什么?像梦,是五彩缤纷的梦。梦里有褐色的绝壁,白色的飞瀑,碧色的深潭……
   说白了,它乃深壑一巨涧。涧长1200米,落差达353米。神话总是相似的。相传在远古时代,来自天庭的南田之水无路可遁,玉帝下旨,着神工为水开道。神工举起鬼斧,朝台地一角,以天惊鬼泣之神力,连砍三斧。于是,大山之中便裂开了一道幽深的彩涧。于是,南田之水便若万钧雷霆,从百丈漈倾盆而下,经峡谷一路狂奔至山外的大海。
   神工三鬼斧,形成了三折瀑布。当地人分别将此三级瀑布俗称为头漈、二漈和三漈。因三级瀑布落差高度合计272米,折合鲁班尺100丈盈2米,故名为百丈漈。
   巍峨千里的洞宫山脉,从福建武夷山朝浙西南逶迤而来,除了留下千沟万壑,几乎就没留下一块平地。让人惊奇的是,当它蜿蜒至文成县西部时,竟委婉地伸出龙爪托起了一块高山台地,曰“南田”。
   南田台地,像一顶绿色的莲蓬,䇯立在苍穹之下、群山之巅,方园近达百里。境内阡陌纵横,野绿平畴,水网如织,为浙南有名的“粮仓”。现在,在这块偌大的高山平台上,尚盘亘着南田、二源、百丈漈等三个乡镇,近十万人口。
   宋《太平寰宇记》曰:“天下七十二福地,南田居其一。万山深处,忽辟平畴,高旷绝尘,风景如画,桃源世外,无多让焉。”
   南田又名九都,意喻九天之都。早先,从文成县城及周边的地方赴南田,有九条山岭可通达。每条山岭,若游龙走蛇,自山脚盘绕至山顶的白云间。山道上古枫森森,夏日绿荫匝道,秋冬枫叶如火。当地有民谣云:九都九条岭,条条透天顶。一言道尽了南田的高远和空旷。
   台地之上,经年风起云涌,月降朝露,星倾夜雨,涵养了千脉泉源。万涓之水,于百丈漈镇篁庄村汇成一股激荡清流,从村口的一处万仞绝壁间横空跌下山下的峡谷,宛若银河之水从云霄之中直落人间,一泻三叠,飞珠溅玉,雷鸣不息,形成了一幅天开画图般的旷世绝景——百丈漈瀑布群。
   想不到吧,就是这百丈漈,它还被上海大世界吉尼斯总部命名为“中华第一高瀑”。
  
   二
   当地人有一种说法,谓“一漈百丈高,二漈百丈深,三漈百丈宽。”此话虽俗,却一语中的,客观形象地详尽了百丈漈的特点。
   最早认识的是一漈。那时候,我尚年少,我跟着姐姐们去看百丈漈。我站在一漈顶端的悬崖边,拽住大姐的手,伸出脑袋朝瀑下只望了一眼,就哭了。妈耶,这是什么地方?一道轰隆作响的飞瀑,跃下刀削般的绝壁,地动山摇的。瀑底一深潭,绿汪汪的像魔鬼的眼睛,凝望着苍翠的山和天上的云。我晕,我怕,我被惊着了。此后的日子里,我经常梦见它。一梦见它,就恶梦连连,啼哭惊魂。
   再次遇见百丈漈,我已是个风华正茂的青年了。那是个浪漫的夏天,我应邀参加由县文联在篁庄举办的“山风笔会”。
   篁庄,修篁之庄。但竹子不多,多的是树。古朴的村庄,像一朵绿色的云,盘踞在百丈漈漈头右侧的山峦间。一班文友,沿着红枫古道,踩着斑驳落叶,一路分花拂草,猴子般蹿行。我们绕着弯弯,下一漈,过二漈,到三漈,再到百丈漈电厂坐车回篁庄。匆匆一瞥,出发时旭日初升,回到驻地已夕阳黄昏。
   那时候,百丈漈尚未开发。空山寂寂,野瀑荒流。雄奇的是深壑绝壁,嶙峋怪石,老树奇花。失望的是不见飞瀑有野马奔腾之势,惟见峭壁之间,几股细流如薄纱飘散,仿佛是一老妇在絮絮叨叨,恍恍惚惚。太遗憾了,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由于电力发展的需要,温州市电力部门在百丈漈建造了一座高水头水力发电厂,一道大坝犹如横空出世,横亘在篁庄水口,百丈漈的水源被横刀截断了。呜呼哀哉,断奶的瀑布成了干瀑,昔日的蛟龙沦为死龙。吃饭的时候,大家就长嘘短叹,感慨不已。
   百丈漈,可谓是文成的象征。
   元末的某一天,号称“帝师王佐”的刘基来到了百丈漈。他羽扇纶巾,雄姿英发,伫立在百丈漈头观瀑沉思。刘基的家在南田武阳,小村偏远,“七星落垟”,距此三十五里长路。当时,他已弃官归隐,朱元璋诚邀他再度出山,他虽然胸有百万雄兵,却也有所忌讳,便特地来此与百丈漈心语。
   日正天心,天高云淡。峭壁之上,惊流拍石,卷起千堆雪。望着磅礴奔腾的百丈漈,刘基叹道:“悬崖峭壁使人惊,百斛长空抛水晶。六月不辞飞霜雪,三冬更有怒雷鸣。”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刘基听懂了百丈漈对他的天籁之音,于是遂“时穷节乃见”,毅然告别家乡,追随朱元璋“一一垂丹青”,开创了煌煌烨烨的大明王朝。
   白云千载空悠悠。多少前尘往事随风飘散。古道老了,红枫依旧。比古道更显岁月悠长的,是瀑布的那一匹白水。水,创造了百丈漈。百丈漈,涵养了一方人文。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多少年过去,刘基早已化为历史天空的一颗星。但百丈漈仍然屹立在黛青一隅,朝泻惊云,暮鸣奔雷,看云卷云舒,望日落月升。
   在乡人眼中,百丈漈是一幅壮丽的图腾。只要百丈漈在,瀑布的惊雷不息,一方水土就会风云激荡,生生不息。百丈漈枯了,消失的绝非是一处风景,而是一股苍天赐予一个地方的精气神哪!
   于是,人们在呐喊,在期待。我亦如是,期盼百丈漈重现雄姿的那一天。
  
   三
   今年盛夏,我到百丈漈重游。还是借参加“山风笔会”之机,老友新朋,携手同行。
   天刚放亮,游人们便从景区入口处,像蚁群般朝通往三漈的游步道上缓缓蠕动。三漈不高,以瀑宽见长。人云宽有百丈,言过了,但五十米还是绰绰有余的。雪浪滔天无边落,卷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亦属不易。
   水帘洞挂在二漈峭壁中央一凹处,阳光似织女,在山腰编织出了一弯七彩的虹。人们弓着腰,在彩虹中掠过,湿了一衣水,换来一身凉。虹下有潭,酷似湖泊,幽幽碧碧,深不可测。传说潭底直达东海龙宫,小龙女每到清风明月夜,便坐在潭中央的一方石上沐浴梳妆。如是说来,这二漈之深,就不止百丈了,说千丈万丈亦不过。
   往上,是一漈。三面绝壁,一口洞开。悬崖直透天际,碧水从彩云间奔流而出,挟着风雷,裹着霜雪,犹如一群白色的怒龙,直落落地扎向瀑底的深潭。站在谷口远望,雪雾茫茫一片,耳际惊雷滚滚。抵近瀑边,烟雨弥漫,疾风飘纱,让人不寒而栗。成群结队的人站在潭边翘首观瀑,像一排排企鹅伫立在海滩上仰望天上的流霞飞落九天。
   再往上爬,便到湛蓝如海的天顶了。天顶倒挂形成湖,叫天顶湖。湖面如镜,湖光山色,岛屿隐约,碧波粼粼,白鹭飞翔。
   现在,经多方努力,百丈漈已恢复了当年的景象,成为国家四A级风景名胜区。据说,它很快就会晋升到五A级行列了。
   于我而言,百丈漈太熟悉了。多年以来,我时常漫行于它的飞瀑流泉之间。
   因为百丈漈,我认识了不少高人雅士。
   记得一次,新华社和中新社的几个分社社长结伴来文成采风,我有幸陪之。他们都是一些见多识广、包罗万象之人,当他们见到百丈漈时,几乎皆被惊呆。他们在一漈的观瀑亭上坐了许久,天色向晚仍不愿离去。他们感叹,上苍总是公平的,文成虽然地处偏远,土地贫瘠,但大自然却异常慷慨,赐给了百丈漈这人间绝景于文成。他们说,这百丈漈,可与北美的尼尔加拉大瀑布相媲美!
   那一年,我陪同清华大学的彭林教授参观百丈漈。彭林教授在央视的《百家讲坛》讲过《彭林说礼》,他是个非常严谨高雅之人,一般不会放纵轻狂。不料刚走到二漈,他便手舞足蹈了。他对我说,如果允许的话,他马上就在水帘洞畔结一草庐,度过风雨人生。他语音一落,便大雨滂沱。我劝他返回。他连说不不,不到一漈走一趟,他会终生遗憾的。于是,我们冒着漫天的雨幕,走向百丈漈深处。望着浑身滴水的彭教授,我感到很愧疚。彭教授说,从此以后,我的心头长挂百丈漈,值了!
   一个镜头在心里始终难忘。那时候,百丈漈风景名胜区开发刚刚起步。我随从县委钱书记陪同省水利厅的一个副厅长去考察百丈漈。我们站在一漈的瀑头上往下看。蓦然,溪流中有一只大白鹅跌下了瀑布。但见那大白鹅,像一朵白云,顺着瀑布扎向瀑底的水潭里没了身影。大家皆以为它死了。不料顷后,那鹅又白毛浮绿水,红掌荡清波。钱书记突然来了灵感,说,今后,在此搞一个“鹅鸭跳水”项目,门票一人伍元。
   至今,百丈漈没有再现鹅鸭跳水一幕,倒是在几年前,迎来了一场“百丈漈世界吉尼斯溯瀑攀岩大赛”。那天,来自世界各地的攀岩高手云集于百丈漈的一漈脚下,溯着瀑流往漈顶攀爬。我赴现场观看,结果无一人登顶。
   一漈,刀削般的九十度,207米的落差,凡人岂能征服。
  
   四
   走进百丈漈,发现了两个极端。
   一极是瀑布。近年来,当地政府不惜代价,耗巨资打造景区,竭力让瀑布复古。另一极是村庄。当地的群众,在上级的扶持下,抢抓机遇,致力于村庄改造,开发民宿,发展乡村旅游。
   复古和创新,两者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实则却是相辅相成。两者都在浴火重生。然而,村庄的成长显然要比瀑布快了许多。
   笔会的地点,还是在篁庄。中午时分,我们入住篁庄“璞石民宿”。黄昏,大家便都纷纷逛起了篁庄来。
   这个瀑布边的村庄,变化太大了。原来铭刻在脑海里的印象,是两爿低矮的房屋,青瓦盖顶,柱倾壁斜,歪歪扭扭地趴在公路两旁。路上铺砂石,漈头风大,山风一呼啸,老屋便叽叽嘎嘎作响,在飞扬的尘土中摇摇欲坠。现在,一条柏油大道穿村而过,两侧仿古建筑鳞次栉比,满目粉墙黛瓦,房前柳暗花明,屋后绿树翠竹。来自天南地北的游客们,怀着各自的心灵密码,三五成群地在村庄上来回穿梭。他们之中,有的是来观瀑的,有的是来消暑的,有的是来写生的。有的不抱任何目的,就是来走走逛逛。逛累了,到“漈头酒家”烧只土鸡,喝一壶陈年老酒,一醉方休。
   一路上,遇到了不少的人。有温州的,瑞安的,上海的,还有几拨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想当年,除了村民,几乎很少见到外地人。西下的夕阳下,三三两两的人,坐在房前的矮墙上,目光茫然,远远地散发的一股汗酸味。见到陌生人,他们的眼神一片惊讶,笑容是热情的,却满含着日子的艰辛和苦涩。
   来到一家卖山珍野味的百货店前,见一老人悠闲地坐在门口抽烟。年且八十,头发花白,面色红润,似曾相识的感觉。细一打量,是原村支书老刘。早年举办笔会的时候,我就住在他家。老刘膝下两儿子,一幢两层两间的砖木房,当时算是村子里最洋气的房子了。记得那时,我们在开笔会,他也召集村民在家中开会。我问他研究什么问题,他红着脸说,你还是别打听好。次日,他领着乡亲们围住电厂的办公楼,闹腾。事后我得知,每年他都要组织村民到电厂闹上几次。他们的理论是:作为库区村,因为贫穷,就学孩子哭,孩子一哭闹,身为大人的电厂好歺也总得给颗糖抚慰一下。
   老刘认出了我,连忙让坐倒茶。我问他现在的日子过得怎么样。他说他家里现在拥有五间房子,大儿子搞民宿,小儿子开百货店,日子过得还行。我问他现在村民们还到不到电厂里去闹。他说,那些都是老黄历了,现在大家都有事情做,很忙,哪里有空去装穷哭闹。老刘哈哈笑,一脸的灿烂。
   璞石民宿就位于百丈漈畔。入夜,我久久不能入睡。窗外,清风明月。百丈漈的瀑布声,宛如仙曲天音,不绝于耳。
   一条瀑布的复活,一个村庄的腾飞,真实地见证了一个时代的变迁。我想,纵观历史长河,没有哪一个朝代比当今的这个时代更加神奇了。还是早点入眠吧,争取明天早起,再去观赏一下梦里的百丈漈。
  

(责任编辑:副主编)
踩一下  ()  顶一下
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