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贵|阳台上的床
明媚的阳光在高处,像一群小鸟,飞过来,扑过来,落在六楼的窗台上,又透过窗玻璃,暖洋洋地挤进客厅,客厅顿时容光焕发。我喜欢这高处的阳光,让人透亮。我的六楼没有阳台,但客厅较大。为了跟阳光更多地亲密接触,我在阳台南端的窗下支了—张单人床。妻子说,这多难看,谁家的床支在客厅里。我说,管他呢,有阳光最好!
有阳光最好。如今的城市越长越高,高楼大厦像一片树林里密密匝匝的树,让人轻易找不到阳光。为了温暖的阳光照耀我的心灵和全身,给生活一片亮丽的明媚,三年前换房之前,我一直在六楼的阳台上放着一张单人床。床买于2003年成家时,我转了很长时间才选定。它由前后两块组成,像两只大箱子。揭开床板,箱子里可以放很多东西。春天把换下来的棉衣和厚被子装进去,冬天再换回来。枕巾、床单、衣服分门别类也装进去,每年无数次揭开、盖好。床头放一盏台灯,晚上,我喜欢就着台灯和月光读书到深夜。妻子有时候会说,在阳台上放张床,显得拥挤和窝囊。我不语。只有我知道,这床,既是我与过去生活的告别,又是我从父亲的儿子变为儿子的父亲、成家立业有了实实在在的幸福的见证。
二十年前,刚参加工作的我到处租房住。父母在乡里种地,供我上完大学已经欠了好多债,无力帮我在城里买房。我工资低,更无力为自己营造一个小小的居所。几年时间,我从城北住到城南,又从城南搬到城郊的民房,只为寻找便宜的租房。出租屋里没有暖气,夏天还好,冬天得生炉子取暖。我骑自行车去郊区煤场买一袋哈密产的哈块煤,再“哼哧哼哧”骑回来,抱煤进屋,在炉子里放点纸和木柴,点燃,用嘴使劲吹,待木柴燃起,赶紧把哈块煤倒进去,手忙脚乱地盖上炉盖。由于缺乏生活经验,炉桶的烟冒不出去,呛得眼泪直流;晚上费了好大劲封火,第二天早上炉子又灭了,满屋冰凉。有一次,我还中了哈块煤的烟毒,头疼欲裂,吓得晚上睡觉也把窗户打开一个缝,任狂风肆意灌进屋子。
这样居无定所的日子过了三年多,我无时无刻不在盼望有自己真正的家,于是咬牙借钱凑够了首付,贷款买了人生中第一套属于自己的楼房。两居室,70多平米,由于缺钱,只能当“六楼专业户”(那时候没有高层,楼房都是六层)。即使上一趟楼气喘吁吁,仍然高兴和兴奋。装修工人刚把地板铺好,我便迫不及待把出租房里的褥子和被子抱上楼,美美地当了一回真正的城里人。
有了这张床,我与天空的距离近了,与大地的感情深了。酒泉的月光很美,天空蓝的醉人。夜晚读着书,台灯灯光温馨,文字直入心灵。我舍不得睡,拉开窗帘仰望夜空。天上的银河波光粼粼,星星眨眼与我对视。我说,我终于属于这个城市了。它笑语盈盈向我祝贺。每天下午,送牛奶的人准时吹响哨子。我放下手里的事,跪在床上推开窗子,让城市的声音充满新家。然后,从六楼慢慢放下小篮子,里面放着奶票,看送牛奶的师傅把奶放进篮子,再把票潇洒地取走。我尽量慢地拉动绳子,让牛奶稳稳进入家里,像迎来了一个新的成员。孩子们在楼下玩耍,银铃般的笑声让我陶醉。朝南、朝东、朝西,都是尚未改造的平房。坐在床上从窗户里望出去,平房顶上堆满木柴和其他杂物,电视天线闪着银光。院子里的杏树春天开花,秋天,杏子在枝头颤巍巍飘动,几个人爬上房顶小心翼翼摘下黄橙橙的诱人果实。每一天,家家都升起温柔的炊烟,父母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透着诱惑,隔着老远,我都能闻到家的味道。
儿子出生,能走路了,上幼儿园了,我阳台上的床依然没有挪动地方。他也喜欢这张床。在我打牛奶的时候抢着拉绳子,妻子护着她,他的小手紧靠我的大手拉动篮子往上走,笑声甜蜜。更多的时候,我把他放在窗台上,搂着他看楼下和远处来去匆匆的人,指着楼房、汽车、摩托车、槐树、杨树、杏树、商店、公厕让他认下。有时候我加班晚了,靠着床头说:儿子,爸爸想喝水了。他就甩着小手小脚小身子,拉着妻子给我送来开水。“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我给他教李白的《静夜思》,讲乡下的老家和在那里生活的爷爷奶奶,“怂恿”他给爷爷奶奶打电话说:我都想你们了,你们赶紧来城里看我。然后把辛劳中的父母暂时解放。休息的时候,我把儿子放到床的里侧,陪他玩玩具,给他讲嘟嘟熊、幼儿画报和注音的三字经、弟子规、成语故事等。讲着讲着困了,就在阳光里睡去。一觉醒来,儿子蜷缩在胸前,小手还拿着书,睡的正香。我一动不动,盯着儿子从头看脚又从脚看到头,轻轻抚摸他的全身,偷偷亲他一下,看他小嘴嘟囔、拿小手摸我亲过的脸颊,幸福涌满心间。
“传闻有象床,畴昔献君王。玳瑁千金起,珊瑚七宝妆。桂筵含柏馥,兰席拂沉香。愿奉罗帷夜,长乘秋月光。”唐代诗人李峤专门作《床》诗,描写床的句子意趣真实,深受后人喜爱和推广。我这张放在阳台上的床是普通木板做的,自然比不得李峤笔下的象床,也没有什么豪华的装饰,就一套简单的被褥,铺着雅致的床单。但于我来说,这床的意义重大。手里有粮,心中不慌。居有一屋,便可安身立命。有房有床,便是一个简单的家。有一份还不错的工作,吃穿不愁,心里眼里都是踏实。成家立业,绵延血脉,夫妻和睦,人生顺畅,就一切安好。
一萧一剑走江湖,千古情愁酒一壶。双脚踏翻尘世路,以天为盖地为庐——古人自有他们的潇洒豪迈,天当房屋地当床,功成名就万世流芳。我也自有我的潇洒和满足,一张阳台上的床,陪伴自由的心、美好的记忆和实在的幸福,让人生的颜色那么鲜亮。
作者简介:陈大贵,笔名北斗。甘肃酒泉人。散文、诗歌作品发表于《西安晚报》、《酒泉日报》、《西安建设报》等纸媒和多家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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