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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窑红薯送窑鬼(散文)

优美散文2021-04-0360举报/反馈

在我们那个年代,窑红薯是乡下孩子记忆里最难忘的事情。
   那是在阿狗哥盼海走之前的一个冬日傍晚。晚饭后,大家在牛棚边上谈天说地,北风呼呼,实在太冷,阿狗哥提议去“大泥坑”窑红薯,大家一致响应,我更是高兴的不得了,疯也似的往“大泥坑”跑。阿狗哥胸有成竹,在牛棚边上,拿起一把锄头,扛在肩上,大摇大摆,像一个统帅,在后压阵。
   “大泥坑”就是村子和学校建红土瓦房时,挖出的大泥坑,足足有十多米深,一个篮球场大。夏天躲到里面,凉风徐徐,消暑解热;冬天躲到里面,暖和去寒,冷风刮不到。大冬天,我们几个小孩,时常跑来这里做游戏。这里也是全村大人小孩,冬日里窑红薯最佳的地方。一到冬天,这里就变成天主坑最热闹的地方。
   窑红薯的土窑,对泥土很讲究。这里的红泥土,砂土比例正好,窑子烧好时,红泥土变得像一团松软的棉花,轻轻敲打,窑土就会散开,变成砂粉,窑出的红薯外焦里嫩,外皮香脆,还含有红泥土的香味,美极了。如果土质越烧越硬,变成砖块,那就麻烦了,烧红的泥窑打不碎,放入红薯后包裹不严实,窑出的红薯就会“生工”。
   阿狗哥是窑红薯高手,他的红薯窑,最讲究结构和力学,容量大,热效应很高。很多人搭建的红薯窑,像那种塔尖式结构,这样热效应差,像个烟筒,热量跑得快,也窑不了几条红薯;最好的红薯窑,建好后像一个立起来的鹅蛋形,土块堆砌也很讲究,左右、上下四块之间,要留有相等大小的气孔,没有气孔柴火燃烧不完全,热效应差。但是,气孔大,空气对流太快,热量随着气孔跑走;最佳的气孔是一公分左右的小孔,能形成上升的气流,提取火苗,而且火焰能包裹着每一块红土燃烧。
   阿狗哥指挥我们挖土,挖土不要死劲往下挖,那样的土块“湿气大,含水分高”,要在“大泥坑”悬崖壁上挖土,那种半风干的红泥土块,有一定硬度,既好搭窑又容易烧红。砌窑是个手艺活,阿狗哥全场监督指导,并亲自动手。我们找了一个靠近悬崖下面,一块平整避风的地方,用比较大的红土快,做一个圆形基础,基础的大小要根据红薯的数量而定;窑门口选择三块较大、较硬的红土搭建而成,门口不能太小,烧火时不好操作;随着红薯窑的上升,土块逐步变小;注意,砌窑的每一块土块,要修整成钻石模样,搭建的时候,重心向里,缓慢收拢,形成一个椭圆形窑顶;最后一块泥土很重要,大了、重了会压垮窑顶,小了封不住,要精心做出一块,大小合适的钻石形封顶红土,轻轻放入,就会大功告成。
   烧窑的技术也讲究,不能只用稻草,稻草燃烧太快,容易占满窑内空间;大块木柴,挤坏窑口,也不容易燃烧,热效应反而不够;最好是小树枝,火灰少,燃点低,火苗旺,窑土容易被烧红。“大泥坑”周边都是尤加利树林,干的尤加利树枝含油脂很高,燃起的烈火非常猛烈,不一会就会把红薯窑烧红。
   我们俩个小孩负责烧窑,其余人员,跟着阿狗哥去地里挖红薯。只要有小孩参加的成员,他们家的红薯地就可以去挖,大人也不会责怪。那个年代,大家能吃饱就是快乐,就是幸福。大人也不会因为挖几个红薯,而去责骂小孩。
   说到红薯,我还要多说几句。合浦县西场公社的大翻薯,是广西出了名的好。我还记得有四个品种最受欢迎,种植非常普遍。第一是“67号大番薯”。这个品种的特征是产量非常高,皮白个头大,肉里带有紫色花心,甜甜的,生吃口感像水果,大的有十来斤,小的也有一斤多,“西场大番薯”因为这个而出名。“67号大番薯”主要用作饲料和制作淀粉,或做成红薯丝干,直接煮熟食用口感比较差,只有甜味,没有香粉味。记得那个时候流行这样两个口头禅:在形容一个人笨手笨脚、脑瓜不灵光时,就说他是“67好大番薯”。形容一个人多情、三心两意时,就说他是“花心大红薯”;第二个品种就是“海薯”。“海薯”红皮黄心,煮熟的“海薯”皮非常薄,像蝉翼一样,但又坚韧,撕开一块,就可以掰完整个红薯。“海薯”肉质非常甜美,是那个年代,农民的主粮之一;第三个品种就是“香薯”。“香薯”黄皮黄心,有很重的鸡蛋香甜味,是红薯中的上品。记得每年秋收时节,每家每户把“香薯”连藤一起收获,绑成一把把,吊起在火房里,来年春天再吃,像蜜一样香甜。香薯的含糖量非常高,煮熟后流出来的糖水跟红糖一样,沾手香甜;第四种就是“姑娘薯”。是红薯中的极品,每个红薯的模样,都像小姑娘一样,圆圆胖胖,小巧玲珑,食用价值很高,香甜可口,肉质香粉细腻,既有鸡蛋香味又有很重的奶香味,具备所有红薯的优点。但是,它的产量比较低,每个红薯只有二三两重。在人多地少的地方,都不会种它。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品种,离开故乡这么多年,也许已经变成记忆了。
   挖红薯的回来了,窑子也正好烧红。整个红薯窑通红透明,晶莹剔透,像一块鸡血石一样,看得见火苗在窑内晃动。阿狗哥赶紧用树枝做成筷子,夹走顶上那两三块红土,放到窑口,将窑子封起来。然后放入一层红薯,夹一层窑土,层层叠叠,把大家挖回来的红薯,全部放进窑里。最后一道工序最关键,用烧火棍轻轻拍打窑身,使得每一块泥土融化,密密实实,将红薯封闭在窑子里,不让热量跑走。
   有时候,小孩们凑份子窑红薯,还在红薯上做上各种有趣的记号,深怕和别人混淆,找不到自己的红薯。最简单的标记就是:你刻一道痕,我刻两道痕,他刻三道痕。至今想起来也非常有趣。
   这时,“送窑鬼”的把戏开始了。阿狗哥让我和黄立新,两个最小的小孩负责“送窑鬼”。我这个城里来的孩子,第一次听说“送窑鬼”,于是,好奇地问了阿狗哥一句,“为什么要送窑鬼?”阿狗哥见我不解,就把“送窑鬼”的缘由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我。原来每个窑都有一个“窑鬼”,在烧好窑放入红薯,盖好土后,一定要去远处,有水塘的地方“送窑鬼”,如果不送就会有如下三个后果:第一,红薯会被窑鬼在地下偷吃掉;第二、这次的红薯窑不熟,“生工”红薯吃了整天会放屁,晚上睡不好觉;第三、下次窑红薯,土窑就会建不起来,以后就没法窑红薯了。“送窑鬼”还有两个规矩。一是要唱着歌谣,眼睛要盯着木炭和土块,不能回头,一直朝前走,直到水塘;二是土块必须浮起,火炭必须沉下,才能返回。
   听完解析,我俩赶紧拿着一块瓦片,放上一颗木炭和一块烧红的土块,唱着歌谣“泥皮浮,火炭沉,小薯熟,大薯嫩”,直奔两里外的山潭。为了表达我们对“窑鬼”的诚心,一路上,我们俩飞快地奔跑着,赶紧把这两样东西送到水潭,奉献给“窑鬼”,同时,也能争取时间,完成任务回来吃烤红薯。
   到了山潭,我们把瓦片里的土块和木炭丢到水里,土块见水即溶,沉的无影无踪,唯有木炭一直浮在水面。深潭里的鱼儿,以为有吃的,一大群游出来,把木炭紧紧围绕,你推一下,我啄一下,木炭在水中转来转去,就是不能沉下去。我正在纳闷,黄立新对我说:“不好了,我们被骗了,赶紧回去吧,否则,连红薯皮都吃不着。”
   我们发疯似的跑回了“大泥坑”,这时人已不见踪影,只有挖开的土窑,还升起一丝的烟雾。定神一看,旁边留有两个红薯,还有点热气,那肯定是阿狗哥照顾我俩留下的。天很黑,又刮着北风,赶紧掰皮,边吃红薯,边往家跑,高兴得稀里哗啦,狼吞虎咽,没跑几步,一个红薯吃完。
   “送窑鬼”其实就是大人作弄小孩的游戏,也是一种既定“风俗”:窑红薯必玩的一个游戏。很多时候,没等去“送窑鬼”的小伙伴回来,留守的大人,便迫不及待的将番薯从土里扒出来,分吃完了。心好的会给你留几个熟透的,爱捉弄的会给几个生工的,事后说你没送好“窑鬼”,总有理由跳出一条来说你的不是,什么“歌谣没唱好”啊,“土块没浮起来”啊,或者“跑得太快,半路丢了木炭”等等。儿时每次窑番薯,都有人去送窑鬼,醒笼的去一阵赶紧跑回,老实的等到回来时番薯已被吃光了。
   在我的记忆里,不管最后有没有吃到红薯,“窑红薯,送窑鬼”这是一对绝配,少了一个,就会变味,就不好玩了。
  
   2020年3月27日星期五南宁

(责任编辑: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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