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情】饭食留驻在人间(散文)

　　 1、人间烟火
　　 谁敢说，他不食人间烟火？首先声明，我不敢！这是真不敢！！
　　 呵呵，看说话人这么的嚣张，犹如阳光下晴天中看闪电霹雳，又仿佛伸手推门，第一眼看到的居然是天外来客。不吃好饭，我能；吃个半饱，也行；不吃饭，这事我不敢，也做不来，我的生活就这一份饭菜中。我不敢，谅别人谁也不敢，凡间俗人，谁不是靠着这一日三餐在活着，管饱肚子，养好身子，再搏取些功名利禄，除非你是赤脚大仙，活在半空里，不食人间烟火。
　　 人，活在世间，最难脱净的就是一个烟火俗世。
　　 细看一生的吃喝拉撒，吃总会被摆在第一位，不吃，便无其它。专业饲养的肉鸡，养上三个月就得出笼，不然就少赚钱，商家们心中明白的比神仙还精。肉鸡们过得日子，也是一种另类的人间烟火。但凡走过一趟人间，多多少少会沾一身烟火味，即使是填鸭式的食饱水足，也被主人们喂得温暖如春，鸡可以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可以享受不到交配繁殖的乐趣，却不能短缺了长肉的食物。当然，这种带着固定模式的生命养育，就别再想着去体验什么爱情的滋味。
　　 近年来，吃单位食堂的饭菜时间一长，再好也会被嘴舌吃烦。某个双休日的第一天，就开始在自家的厨房里弄得叮当作响，学着做几个家常菜，素炒醋喷红萝卜丝、粉条猪肉大白菜、羊肉孜然辣椒片、葱白青椒炒鸡蛋等等，还有一锅连自己也不知怎么弄出来的香菜小虾紫菜粉面汤，加上一杯50克的伊犁老窑，此刻的一番滋味，就是真正的人间烟火。
　　 我从不敢说，自己是仙、是神，清高的到了不去理会什么烟熏火燎的庸俗。更不是什么超伦绝世的伟大人物，当然绝对不是简单的造粪机器。我会充分地享受着食物带来的愉悦。我不敢说自己吃进什么拉出什么，这是肠胃完全不消化的典型症状，是有病。而是敢说这么一种事实，我吃什么下去，都会带着一份人间的欢喜，从不枉费饭菜的功劳。不论白菜粉条，还是海鲜鱿鱼，经过肠胃的搅拌再拉出来，所有的美食就统一变成了粪便。
　　 能优雅地坐在饭桌前，伸出一对筷子吃饭夹菜，就会觉得此生没有白活一次，活着，意识到自己的活着，的确是一件饱含幸福感的事情。
　　 用人间烟火缭绕的高温喷来烘去的香溢，翻出锅碗的边界慢慢地迎面扑来。虽然，它们扑不倒人，却能把人扑成醉态八成的踉跄。
　　
　　 2、吃相百态
　　 吃和睡的功能极为相似，往往构成每个人身心最为放松的时候。过于讲究或隆重，对什么样的人而言，最终的结果截然不同。摆出什么样的谱，就有什么样的效果。谱大了，谱多了，境界就会提升，或者成怪，或成为仙灵。
　　 有一次，我的好朋友请我和老郭去吃饭，全桌子就一主二客三个人，点菜不多，以肉食为主，喝着酒，这是男人们吃饭的特征。主菜是新疆特色的大盘鸡，炒得外焦黄内鲜嫩的肉块，红油闪闪韧劲十足的干辣皮，还有透着绵丝汪汪的土豆块，加上大段诱人的葱白，让喉管里的食欲小手不自觉地长长的伸了出来。带着眼睛、引着舌头，还有不争气的肠胃，它们汇聚一起，拧成一份强大的劲头，推动着主人顿生起无比豪迈吞咽冲动。
　　 虽想吃，却不能先吃，我专坐着等着主人站起身子，发表一份餐前祝福词。生是一种活着的态度，吃就是一种生活的方式，甚至带着一种宗教的精神，这是生命体组成中最活跃的因素关联。起码，让客人觉得允许开吃，才能算得上吃的起跑令，算得上是开餐的冲锋号，等战斗打响的第一枪，我在等着。
　　 谁知菜才上桌，老郭就伸长脖子瞪大眼急匆匆先动手了，把鸡肉盘子转到自己脸前，俯下身子低头寻找着带皮精肉、筋骨肉。从他翻动如飞却灵巧自如的筷子，嚅动着嘴唇煽动着切割声声的牙齿，还有进入角色的戏骨精神，不管不顾别人的专注，肯定不止一次，甚至一直如此。突然出现的这种场面，让一只手端着酒杯的主人，顿时楞了下来，显得有些尴尬。
　　 结果，主人还是显得很机灵，他当然知道老郭的老毛病，就匆匆结束祝酒，仅仅发表了短短三句话：想大家了，饭菜不好，请哥们开吃！
　　 长年以来，老郭以有病在身，不能喝酒，都已经得到了大家认可。此时，不能喝酒的他，聪明地挑着一根连皮带肉的鸡腿，主动和主人家的酒杯象征性地碰了碰，这算是他发明出来的具有独特个性的感谢方式。
　　 看着老郭仍然翻着大菜鸡，我忙用筷子挡住老郭，说，老郭，小时候我也像你这样，四处乱翻挑肉捡巧。结果，脑袋上挨了我爸不少的筷子头。
　　 我爸爸要是看我还是这样，一定要继续揍我的！我开玩笑地说道。
　　 眨着眼的老郭，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不情愿地放下手中的筷子，腆笑着说，你们吃。
　　 看着翻乱的菜，还有他眼前的一堆骨头，我突然没有了食欲，忙说，我来前已经吃过了，你们接着继续吃。
　　
　　 3、吃在人间
　　 从理论上讲，要求做到世间人人平等，这仅仅算是一种人类追求大同社会的终级目标；对多数人来说，人间烟火才是真正的生活，大道理就是大道理，多数是不着边际的理想，普通人只是听听而已，不能当饭吃。活在现实人间中，人类自身难免会因能力、财富、相貌和家庭等原因，自动地分出人生的层次和社会的等级来，甚至职位高低，甚至财富多寡，甚至矜持与否，都能成为区分各种符号的逻辑分类。当然，看一个人独自时的吃相，是一种区分的标识，饭相、饭品，甚至饭德，都会成为衡量某人层次高低、品性贵贱的标志。
　　 我有一个亲戚，特别有意思的地方就是吃饭。每每看他吃饭，狼吞虎咽，不分好坏，筷头专挑硬菜好饭下手的狠劲，那种嚼咂骨头吸吮骨髓的愤怒样，真像是一个遇神灭神、碰仙杀仙，饿了一万年就等着这顿饭的人，看起来、听起来都挺有劲头，透着一份痛快淋漓的快感。好在他吃饭从不挑剔，只要做到饭多菜多能够管他吃饱就成。结果，他成了家里吃饭骨干力量、著名的大胖子，每逢生病检查时，就离不开别人的搀扶。后来，他得了脑梗，成年瘫躺在家里冰凉的铁床上，变成一个从不知道自我未来在何方的残疾人。两个半大的儿子抬他出门时，东摸西按，然后用力架起，根本就没能找到他的骨头在哪儿，就像抬着一滩软乎乎的烂泥。
　　 在他身体好的时候，多次想请他来痛快地吃一顿，可是，又怕他的吃相吓坏客人。当然，那时想请他，并不是真想让他来吃饭，而是出于私心，想让患上厌食病、在饭桌上挑南剔北的女儿和侄子，看看人家是怎么吃饭的，什么才是真正的吃饭样子。那一天，亲戚请来了，坐在桌上吃饭的样子，确实吓到了俩个软绵绵的小家伙，看着看着，俩小家伙同时怪物般地大吼一声：靠，我们吃！
　　 对于孩子的教育效果，我很少去讲什么理论依据和学术观点，而是比较注重实战成绩，关注最后的结果如何，这一场预谋已久的现场观摩会，基本上达到了我费尽心思辛苦谋划的预期。送走亲戚很久，俩小家伙还在不停地问我，这个人吃饭咋这么香，看着他吃，什么都好吃，我们就想吃！
　　 连吃都过于矜持，甚至过于挑剔，就不是人间的人了，而是仙界的仙。仙，在世人间是很不受欢迎的一类，连妖都不如；谁让你吃的那么少，却活的寿命那么长，相对之下，俗世之人保养求生，却难过百岁，怎能不嫉妒？包括一家中的兄弟姐妹也难逃此运，谁过得好，那怕就好出一指头也不成，谁就要受到其它人众愤怒的指责，接着是吃大户，分浮产，公开的借钱不还。虽然这戏剧演的有些无厘头，显得莫名其妙，但是，却是至极的真理，是个中国人都能懂得。
　　 但是，这位亲戚以吃饱肚皮、吃到打嗝为标准的亚健康生活，类似美国的穷人几乎都是大胖子那样，注定是一种被烙上深深印痕的低层次人格。谁也不会嫉妒他，主要的原因，就是自己从他们那儿得不到什么好处。
　　 看一个人吃饭的状态，就等于告诉别人，你目前正处于社会的某一层，你是为生而活，还是为自己而活，甚至为人生的某种理想而活。
　　
　　 4、温暖小憩
　　 美国作家梭罗曾经说过，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就是温暖，人是追求温暖状态的产物。
　　 阳光，房间，床铺，衣服，炉火，一杯酒，一盘菜，一碗粥，甚至一瓶温水，都会成为暖暖的温暖。人间最为重要的依然是食物，肉、菜、米、面，做成的各种食物，便是愉悦身体的能量，便是心灵有情的温暖。这是唯有人间才能有的染透着浓浓烟火气味的温暖，是拥有体温的温暖，有收获着呵护的温暖。有时，提前下班，买把小菜，一刀肉，给妻儿做一顿饭，给同室续一杯茶，向陌生人道一声谢，其实，也是一种人间的温暖，它在超出食物的温暖之前，就具备着积极快乐的能量。
　　 记得前几天，有位姑娘去相亲，是一起共事朋友介绍的男方，据说男方的条件很不错，长得人高马大，家庭工作都不错。年轻人相处一起自然谈兴投机。饭局结束时，男孩子没主动埋单，却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见此情形，女孩子心中顿时明白些什么，便拎着小包走到柜台上前往结帐，之后转身就走了，甚至没再回头道一声别。事后，介绍人很感歉意。本是一件充满着温暖的好事，结果却因为一顿饭，毁掉了温暖的小巢，弄得温室门洞大开、进风漏雨，让人不欢而散。
　　 食物是躯体存活的能量，是人若想活着就必须用以续命的资源，是治愈疾病保持健康的最大力道。与之相匹配的仍然是人的吃相。人有一张社会上公开的名片，吃相却是一张隐形的个人名片。很长一段时候，我都一直喜欢夹着筷子吃饭说话，妻子私下里暗示过后，我才突然意识到，正是这种极不礼貌的吃相，却是我从小已在原生家庭养成的习惯。
　　 人是一种社会性动物，吃饭，是一种能量的交流，也是一种正常的社交。也许，饭菜之中，有着更多的我不能破解的愉悦因素。反正，我猜不出来这种源自咀嚼的欢乐，程度有多大多高，才能致使人们奋不顾身。吃饭时，人就会在迷恋温暖的舌尖上，显出自我的性格，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旁观者才能看到包括自己在内的人性中最本质的东西。有人用无畏的气势冲破众人愕然的目光，伸手捞过自己喜欢的菜，不管不顾自己吃；有人旁若无人在菜盘里翻来翻去挑着吃，甚至翻捡到了别人座位上的菜；还有人为了饭店里上菜的迟缓，态度生硬地催斥着服务员。吃着说着笑着喷着，一吞一咽之间，不经意的品尝，已经暴露出自己灵魂中最丑恶的一切。
　　 吃相即福相，福相往往透露出人生须尽欢，有时却不能尽欢的遗憾。落落大方的食客，给妻子夹菜的男人，给朋友转桌轮菜的主人，给女人让座续茶的绅士，温情之中层层包容着贴心关心别人，在品尝食物里，透着为他人着想，细心细致地照顾别人，懂得谢谢服务员的善良之心；还有那些从不劝酒，让别人喝出洋相的人。吃相好的人，心中多有善念，往往照顾到他人，不会劝酒灌酒让人喝多失态，不会冷讽热嘲让你感到别扭，不会在诸多反问句的对话中让人极感不舒。
　　 很多时候，一顿饭食后，就于不动声色之间，有了决定下次是否再约的冲动。
　　
　　 5、饭食之间
　　 亲人间的情感，生活的温度，也会在简单的早餐或晚间的汤水中，将这种珍贵的情份落在饭菜之间。珍惜、享受、感恩，都是人对于食品的态度；温暖、柔软、被人呵护，却因为食品的媒介而倍加温情。一个人对食物的态度，甚至置身于食品前的人生取向，其实很简单，决定着他对生活的态度。
　　 大文学家苏东坡的一生境遇颇多失意，从庙堂之高，落入江湖之远，他却总会在食物这里找到乐趣，找到自己生活的慰藉。在黄州当副团练时，没钱，就买些当地人不爱吃、价格便宜的猪肉来，亲自烧柴燎烤，亲自持刀刮擦清洗，甚至点火烧炉一次次地掀起锅盖自己做，终于有了一份吃到今天的东坡肉；甚至，没钱无肉时，抓着弓箭去荒山上，追着跑着满身臭汗，打些野味来改善伙食。人间烟火，在他的身上越加浓厚，这份被风即将偷尽的饭菜气味，最能无限柔情地抚慰了万千凡人的失意苦闷。书房之中的木案上，摆一碟新氽小白菜，绿油油，金灿灿，浪漫地散发着瓦锅里才有的诗词菜味，弥漫于杂草棚里喷香着大江东去的调料味，甚至是闻一闻这份肉汁里“老来聊发少年狂”的香味，它们对于失意者而言，安慰与帮助之下，皆不失一种烟火人间的幸福体验。
　　 从记事起，几十年下来，始终弄不明白我的母亲，怎么就是这么一个饿怕的人。她曾有过地主家庭的经历，从少不缺少吃喝，改革开放后一直生活在衣食无忧的时代，对于饭食的亲呢态度却表现的极为强烈。我的记忆中，家里不论什么饭，新饭，隔夜饭，都吃；不管多少饭，剩在锅里的，孩子不吃的，吃完；掉在桌面上的饭，沾在前襟上的，吃掉，从不浪费。我们兄弟几个人非常不喜欢她这样做。可是，对她近乎顽固的坚持却很无奈。很多时候，管不了就懒得管她，没办法管的事怎么管也没用；最后，她想怎样就怎样吧，我们只能装着看不见而已。其实，她是被三年自然灾害饿怕了，那些日子里，天天白水煮萝卜，天天清汤，天天盼着开饭，看着家人饿死，看着邻居一家饿孚人的浮肿，看着老人们饿得吞吃白土。她能不从心理上害怕吗？怕饿而不浪费粮食，虽是一种美德，但是，却记载着一个时代的生命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