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五谷之趣——红薯（散文）

故乡的土壤里，年年种薯，岁岁丰收。旧年从老家带来几根，吃肉种蒂，夏初，花园墙角已是绿藤一片。
　　 红薯称谓繁多。山芋、红芋、甘薯、番薯、番芋、地瓜、红苕、线苕、白薯、金薯、甜薯、番葛、白芋、茴芋地瓜、红皮番薯、萌番薯等，故乡多称红苕。追溯其源，《齐民要术》未曾记载，至于蜀中何时始种，亦无可考据。
　　 曾读一旧书上载：“按番薯种出海外吕宋。明万历年间闽人陈振龙贸易其地，得藤苗及栽种之法入中国。值闽中旱饥。振龙子经纶白于巡抚金学曾令试为种时，大有收获，可充谷食之半，自是硗确之地遍行栽插。”故方知其源，初称番薯，算舶来品。也因于此，陈氏后人著书立传，以记其用，所成《金薯传习录》，流传至今。
　　 植物学上对红薯有一个详细的描述——红薯属管状花目，旋花科一年生草本植物，长2米以上，平卧地面斜上，叶片通常为宽卵形，长4-13厘米，宽3-13厘米，花冠粉红色、白色、淡紫色或紫色，钟状或漏斗状，长3-4厘米，蒴果卵形或扁圆形，有假隔膜，分为4室，具地下块根，块根纺锤形，外皮土黄色或紫红色。
　　 红薯在中土，不分南北东西，均可种植，易种易收。其枝叶青绿，块茎红黄，味道甘甜，解饥度荒，普通平常。然农家一年四季，何曾舍离？曾看过一部戏曲《七品芝麻官》，犹记得主角唐成讲的一句话：“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故方知“一日为官，九世为奴”的道理，可惜世之“食肉者”大多鄙陋，竟不明其理。
　　 在故乡，红薯已做主食之一。历经育苗、移栽、理藤、收获、储藏几个阶段，不施肥，亦不搭架，一根苗一株薯，春种秋收，遵循自然。
　　 初春雨水节后，蜀中柳渐绿，草渐青。门前菜园清理一块向阳的土地，垒土成厢，大锄深挖厢内，使土翻转，阳光下晒一两日，雨水一浇，再平整。家中鸡鸭粪便，草木灰渣，先铺于厢中，锄平，再铺细土。挑池塘春水三五担，均匀泼洒。取窖中光滑完整的红薯，按寸尺间隙，依次放入湿土中，轻轻压进土里，取薄膜覆盖，于是整畦菜园，白茫茫一片。十天半月，红薯冒芽，多根苗，尖红紫，一二叶，卷曲向上；茎黄白，笔直圆润，晶莹泛光，若有玉色。
　　 几阵春风，多日暖阳，茎由白而青，叶舒展，初淡紫，后青绿。此时沿苗刺破薄膜，于是苗出藤长，厢中一番绿意。
　　 春末夏初，故乡山村油菜尽毕，小麦归仓，玉米青绿，一尺来高。几阵急雨，田地湿润，父辈便整理空田麦地，大锄深挖，沿地长宽垒土成垄，如坟头状。一方地，只需半日，便沟垄成排，整齐划一。
　　 母亲负背篓，带剪刀，寻菜园里长势最好的薯苗，长藤分段，沿叶茎处轻轻剪下，一尺左右，带至空麦地。于是左手取铁锹或小锄，掏成土窝；右手取薯苗，十寸一株，横着置入，一半入地，一半外露，再轻压泥土，使苗稳固。儿时常听爷爷讲种植之法；“树苗栽得正，红薯栽得困（睡）。”意为薯藤在地里的那一段，需要横着，如此方可更好地生根结块。
　　 旧时故乡，人多地少，土地尤其珍贵。所以红薯玉米套种一地，一季两收，可见农人智慧。两暑时节，山村蝉沸虫唱，天地炎热，山坡一片青绿，高的玉米，低的红薯，其叶墨绿而宽大，藤条蔓延，过沟攀枝，生气勃勃。
　　 常记儿时母亲去地里，见嫩绿的红薯叶，齐尖两三节掐下，带回家中，去粗茎，净洗待用。锅中烧猛火，猪油少许，加蒜与干辣椒，待油滋滋作响，放入红薯尖，迅速翻炒，起锅放盐少许，盛盘，趁热吃，软嫩爽滑，一股清香，夏日里就一碗冷稀饭，是脾胃最大的享受。
　　 暑去秋来，地里玉米收毕，只余红薯。此时薯藤渐老，叶黄茎残，沟垄高耸，土崩泥裂，当见红薯。
　　 收获红薯，先割去藤，搭晾于房前屋后，以作青色饲料。农闲之时，家中取铡刀，铡薯藤一寸长左右，与玉米面混合，喂猪饲羊，当见家畜膘肥体壮。
　　 秋末冬初，沿垄挖开土堆，当见一个个长条浑圆的红薯，其色红中带黄，一株三五根，或大肚，或修长，相拥成串，环抱之状。父母收红薯，先抹净红薯泥土，装入箩筐，担进屋后土窖之中，再铺细土，以防红薯冬来受冻。
　　 冬至寒霜，红薯躺在温暖的土窖中，静静酣眠，只待春来。
　　 红薯吃法众多，或煮或蒸，或炸或烤，均能裹腹。曾记父亲讲其儿时，正值国家困难时期，粗糠麸皮，树皮草根，皆已尝遍，倘能吃上一顿红薯稀饭，就算过年。故父母常念物力之艰，惜粮如命。
　　 少年读书，放学归来，总觉饥肠空虚。归家翻箱倒柜，以寻食物。婆婆最疼孩子，中午煮饭，选均匀修长的红薯一二根，丢入灶堂灰中，于是常常便能吃到一种清甜焦香的美味，至今记忆深刻。
　　 多年前居山城，孩子幼儿园门前有人贩卖烤红薯，白皮黄芯，热气腾腾，透着一股香甜。孩子忸怩讨要，买一根，边吃边呼：“好吃！好香！”余尝其味，虽干净无尘，然已无旧时味道。
　　 儿时最爱外婆做的一种零食——红薯干。取红皮黄芯红薯，切片或条，煮熟，阳光下晾晒，脱水成干片。锅中文火，置红薯干于内，轻翻慢炒，待焦味出，捞起，趁热撒上白糖，尝一块，爽脆甜香。待冷却，密封保存，春节之时，取出，分给孩子，能给快乐的节日带来一丝甜蜜的味道。
　　 红薯做主食，可解饥寒；入药，能延年益寿。《本草纲目拾遗》记载，红薯有“补虚乏，益气力，健脾胃，强肾阴”的功效，使人“长寿少疾”。还能补中、和血、暖胃、肥五脏等。当代《中华本草》说：“味甘，性平。归脾、肾经。补中和血、益气生津、宽肠胃、通便秘。主治脾虚水肿、疮疡肿毒、肠燥便秘。”
　　 故从来普通之物，却有异特之功，万物生灵，岂可小视。
　　 于是突然记起曾读过的一首打油诗来：
　　
　　 旧年果腹不愿谈，今日倒成席上餐。
　　
　　 人情颠倒他不颠，自有真情在心间。
　　
　　 羞为王侯桌上宴，乐充粗粮济民难。
　　
　　 若是身价早些贵，今生不怨埋沙碱。
　　
　　 2020年7月27日金犀庭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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