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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坦白

散文随笔2023-07-11168举报/反馈

这段时间,抗新冠病毒关在家里许久了,儿子常无意识地埋怨我:“都怪妈妈,把小乖送走,闷死了!”

小时候,父亲常打母亲,跳起来打,把母亲的脚趾头踩烂了,为了撵走上门催债的河南人,他还曾在桃树下对着十二岁的我拳打脚踢。我凄历的喊叫声终于使得债主发了话:“算了,别再打孩子气我,没钱给,我再来!”父亲这才放过了我。我强忍着疼痛,不再哭了,泪水却不断线地往外流。只觉得在父亲眼里,自己还能算什么?他想打就打,还出手那样重,那样的凶残和狠毒,就在这一刻,父女间的情已全部化为乌有。父亲是狗年生人,我恨父亲,不敢表露,可是对狗就掩饰不住那种刻骨铬心的仇恨了,也许是仇恨的嫁接转移吧!就这样,我只要碰到狗,便用砖砸,嘴里骂,发誓与狗势不两立!

开始转变还是在二十年之后,我那岁数小的儿子已经读初小四年级了,他和湾里一个同龄的男孩是同学,常去那家玩。一天,儿子回来跟我说:“妈妈,养条狗吧,我朋友说送我一只‘小花’。”多年的积怨与对狗排斥,叫我一时真不知说什为好。但对于儿子祈求,两难间只好敷衍他说:“喂狗,不易啊,怕咬了人,还要一口换一口呀,我拿什么去换人家的崽?”儿子并无退让,“他家大人说只要愿意喂,就去捉。”本来不会找借口的我突然间傻了,过了好久才勉强答复他:“那,等我有时间就去捉吧!”然而,当我在地里忙活半天归屋时,儿子已经把狗捉了回来,说是他朋友帮忙捉的。我凑上前一看,白里泛着几团黑,毛绒绒的肚圆圆的在地上拱来拱去,我看着一双儿女红彤彤的脸上飞扬着无比喜悦的神情,倒也欣然。孩子的奶奶却斜着冷眼一瞧,“狗比人的胃大,吃的多,你拿什么来喂?”作为她的媳妇,我惟高山仰止,但作为儿子的母亲,我得给他撑起生存的空间。于是,我故作放肆地表露对狗的喜欢,将后门外的小空间用半米高的木板挡起,算是小花的窝。可是到了晚上,那家的母狗“哭”到半夜,我门后的小花也“呜呜”地直叫。子夜时分,我还听到有什么东西从窗外的墙边呼哧地一过,到天亮时才发现小花不见了。我看栏板还在,寻思小狗跳不过,不满月呢,一定是给大狗子叼了去。我便直接找到狗的养家,在窝里那个老母狗仇视着我,小花就躺在它的边上,我那昔日对狗的厌恶感又不禁来到心头,遂对主人说:“算了,太(jìn)了,养不家。”主人却爽朗地笑着开导:“不怕,有人比你家离得还(jìn),看人家捉了小狗喂住了。你光用板子拦不行,还得绳子套住。昨夜是母狗挣断铁链叼回的,再管看好些,小狗闹呀叫呀,饿个两三天就定形了。”我挡不住主人的仗义慷慨,加之立在一旁的儿子和他朋友殷切的期盼,便接抱过小花往回走。路上,我在心里念叨:“小花,别闹,我儿子要收养你哩!,以后凡有我吃的,绝对饿不着你,我会好好待你的。”

每天,儿子放学回家,就连忙打开后门看小花,小花的脖子上我用胶圈套了个绳子拴住了。它总在这时要把屎拉到门内的屋子里,我和儿子都笑小花自私,在它的世界里,这边是外边,它不拉到自家里以免弄脏环境。后来小花喂熟不跑了,我就松开绳让它房前屋后到处跑,跑了一会便直接占进了它的睡窝。它已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安身处了,总是要把屎和尿都拉到远远的杂草丛里。它的脚有点短,开始以为是萨士其,后来慢慢长大,肚不圆滚,脚变长了,倒像只正常的家犬。我用自行车拖着儿子上街时,小花便在后边死劲追赶,一直追到三公里外的镇上,然后又跟着往回跑。儿子在车后座上兴奋地喊道:“小花,加油!”一路上不知掀起了几多欢笑。他说:“妈妈,小花跑起来四脚都不着地,好快哟!”

饲养小花,我吃饭前总是先喂它。但它总耐不住饥饿似的,常常在我做完饭时,就围着我转前转后地闹腾一阵子。一日,忽然半天功夫不见小花在眼前晃悠,心里思忖着便去寻找,发现蒿草那边在扭动着什么,看去原来是小花咬住了一只母鸡,正按地上呢!这要给儿子他奶奶知晓,该如何是好?我忙呵斥它,它惊恐里透着对我的顺从,嘴一松母鸡便跑了,只是鸡的背上掉了几根毛。自那以后,小花的胶圈又套上了,两米长的绳索将它的活动范围限制到了后门口的一点地方,淋不着雨,吹不着风,有个搭起的窝棚,我又给它寻了个纸箱子铺点稻草,每日孝敬它两餐,当一遍清扫官。记得那年老公回来时,原以为小花会像对待陌生人样地去咬他,不曾想非但未叫唤一声,还主动上前摇尾乞怜地讨欢喜。儿子在一旁得意地介绍:“爸爸,这是我的小花。”这时的小花已成状年,若大的一只狗了。

第二年春, 我不种地要跟老公出远门,蓦然间好像有很多事儿放心不下,临走时嘱咐两个孩子要听奶奶的话,倘若实在容不下小花,告诉奶奶把套它的铁链留下,那是外公遗物里的。当我六个月后从异地回来,果真只有这条铁链在,说是狗子咬鸡,又吃得多,栓在前边的烂屋里总叫唤,二十元钱给买掉了。我顿时默默无语,两个小孩也落泪。当我痛苦至极,将到崩溃时,就觉得和狗相似般,心里的酸涩总是微泛些忿怨。

小弟住在云梦县城,我去玩时在售楼处看到有只松鼠大小的黑色弃狗,躺在地上,眼睛蒙着一层水雾样的胶状物,拉着稀便,身上的毛全是脏脏的。我随口说了句:“这是谁家的,怎搁这,晚上不冷么?”弟媳说:“无主的,这小区的小孩都来玩它,有的用手死撑死操的,要不你带回去喂吧!你儿子不是喜欢狗吗?”她去售楼处要来一个巴掌大的纸盒,帮我把小狗捉了进去。从云梦回家的路上,开车的人睡着了,三轮车歪偏到路边差点翻了,车上的东西全泼到地上。我拿起翻了几个滚的小纸盒,揭开盖子一看,黑色的小蛋蛋样的小东西依旧微睁着眼,只是身子还是像电击样的颤抖。

回到家里,儿子果然高兴,他说:“看它又呆又顺,就叫小乖吧?”第二条狗就这样进了咱家门。儿子做完作业总爱和小乖逗着玩耍,老公也总喜欢喂它,只是人和狗都傻,一个死喂,一个往死里吃,常常是小乖胀得吐得到处都是食物。小乖长得很快,到翌年清明时,五个月的时间已变成了一条大狗,它的尾巴比狼摇的欢,但凡老公一声呼唤,它会神速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有一次,小乖出去了,老公在大门口才唤了一声,只见它从前边无人住的烂屋中穿过,围着老公的脚转圈了。可是小乖怕生,不像小花那样敢跟着我上街,每次都是跟到湾口,被路边人家的老狗一咬就退缩回去了。也有一次,我和儿子要去街上,小乖又到湾口送,老咬它的三条大狗又围拢上来。我想让小乖看看外面的世界,就把小乖提在手里,出了湾子在土地庙前解下绳一路唤着它走。每当有小汔车和摩托车经过,小乖就吓得全身黑毛直竖,瑟瑟发抖,这时就得弯下腰轻抚它的头,温声呼唤,让它不怕。好不容易快到街上了,车更多,人也更多,小乖不肯再前行,在路旁养猪场的排水坝那,它停下了探索的脚步,满眼透着惊怕。我和儿子只好让它呆在那儿,反正去银行取完钱就转回。但那天的邮局排队特漫长,好不容易叫到我的号,那前一位的业务又增加了,害得我干站,而我后面的号都有好几个被别的窗口叫去办了,我还在原处请作稍候。于是,我跟叫我号的人大闹起来,“你叫我的号,又不给我办理,你莫叫啥!你看后面的人都走了,我今天又有事,你急死人了!”那人也横,“我是叫早了,那里重去索号呀!”气得我搞起了粗话。好长时间了,我才走出邮局,和儿子匆匆地返回排污水的坝那,心里只盼小乖还在。却已不在,到处唤无一声回应。这时已快十点钟了,儿子虽有不找到决不罢休的意思,但从他那无奈的眼神中,叫人感到了他未曾有过的绝望。临走时我又一回头,发现沟那边的野月季藤里有几片叶子动了一下,过去一看,原来小乖就藏在一大堆刺丛中,任你怎么呼唤也不吱声,像是在怀疑着什么。 我只好挤开一条缝将手伸去拉它出来,到土地庙再用绳子把它套住牵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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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又要去远方,心里沉沉的,难免小乖又得给孩子的奶奶卖给收狗的人去杀肉。一个午后,我用蛇皮袋把狗装起,骑电动车去七里开外的伍家山,在北面的山坡,我寻了棵单独的树并把袋子搁在树底下,为防止小乖追我,故意把袋口用绳子固定在树干上,心想待我走远,它只要一蹿就能跳出来,这满山的野兔呀、野鸡呀,该饿不着它。离开伍家山时,我像丢了魂一样,总觉得自己活得像个行尸走肉。当我回到家中,老公问:“狗呢?”“丢了!”他便正义凛然地大骂一通,骂我不该丢弃狗。我小声回了句:“我们要出门,只求孩儿不饿死,哪顾得了狗。”他接着又骂,在***面前取宠般地谩骂。儿子的思想工作好做,只要告诉他凡是狗都有可能被杀肉的命运后,便会理解。

夜如约而至,睡意却不来,心里总是想着小乖出来没?月儿升起,窗外很亮,像是一只硕大的灯泡,照耀着大地的每一个角落。我央求老公陪我去伍家山偷看一眼小乖究竟怎么样了。他只是躺在床上说:“疯子,你自个作的事,自个去给我把狗带回,不然我宰了你!”我穿好衣服拿上手电筒出门时,他依然睡意很浓,无奈,我只得独自步行去伍家山了。像也不怕,想着真有坏人杀死我吧!又像有什么东西在前面等我,等我去赴一个神圣的约。三合镇外堤旁渔塘上的狗凶狠地朝我叫着,像要冲到跟前撕碎我似的,我用树枝驱赶着乱吼,终算平安走过。再往前,是一片坟碑,在皎洁的月光下像是一幅阴凉的画,冷嗖嗖地。进山了,一棵棵松树奇形怪状,月亮照着张牙舞爪,无风,山里很静,在最北的坡上,在山的深处,月光被树枝完全遮挡,手电筒派上了用场,我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山间回响,心脏一跳一跳的,偶尔传来一两声鸟的梦中呢喃。终于看到了那棵单独的松树,蛇皮带竟还立靠在那,往里一照,可怜的小乖卷曲在里头又渴又饿的,无辜的眼神迎着光往上瞅。啊!小乖!我放倒袋子,它似乎安于里面不愿出来,我提起袋底,它总算走了出来,却警惕地防备着我,不跟我走了。这被遗弃了十多小时的狗 ,它的内心想了此地什么,为何竟对我的脚步声没有丝毫反应了?不是这样的,记得我每次上街只要回到湾口的楼房那,人还没拐过那弯来,小乖便已摇着尾巴欢快地迎接上来,仿佛是千里眼、顺风耳。是我伤透了狗的心!我唤着它,许久它像是转变过来,迟疑地慢慢地跟我走出了山。到了水泥路上,一辆骄车驶过,我忙把小乖按在路边安抚,它欢跳起来。其实我喂的水它并未大喝,都很快就给这路面吸收了,一定是它重回了以往的感受。在经过堤边渔塘时,小乖和我一块对抗那几只守鱼的狗,我胆子大起来,一点也不怕。有了小乖的投靠,我像豪气得不行似的,一种保护和被保护的双重情愫充实着我,让我无惧,让我快乐。我首先开了厨房门喂狗,老公穿着秋衣到灶间看到小乖,笑了,小孩般。又骂几句;“疯子!”却已无之前那样的凶狠气。

早上,孩子奶奶的门开得格外早,然后听到她的声音:“我怎么说有狗叫,狗日养的。”听那和气的口吻,难得她看到狗竟有了欣喜。也不知老人是否想起年前乡湾里多家被偷鸡,而她家虽落单却安然无恙的事?但是终久有一事是无法改变,一个星期后,我拦住了收狗的人,央求他把狗养到年底再屠宰。他一扒拉说了声:“草狗。”就用铁钳去夹着小乖走了。我默默的清扫安静的狗窝,心中觉得像掉了什么似的,无声地流泪。这一次,钓鱼回来的老公很平静,终于不骂我了。

我是一个无处安身的灵魂,阎王不收我。我能保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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