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哥,你在哪?
夜深了,窗外下起了雨,硕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地上,也仿佛重锤一下一下打在我心上。浓浓的雨雾中,我仿佛看见吴哥正一步一步蹒跚着向我走来。 吴哥不是我的亲哥,他是我的“工友”。在我人生中最灰暗的那段日子,他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我的人生。 1996年7月,我高考落榜了。巨大的打击一下击懵了我,看着为供我读书已累弯了腰的父母和几乎一贫如洗的家,我欲哭无泪,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一天一夜昏天黑地的沉睡之后,我揣着从二姨那儿借来的几十块钱,扛着读书时那床单薄的行李卷,一咬牙去了外地。 经同乡介绍,我去了一个建筑工地。上班第一天,我提着灰桶在颤悠悠的脚手架上行走,一个男人过来了,吼:喂,你安全帽为什么不系带子?一抬头,我看到了一张黝黑粗糙且极其威严的脸。男人看看我,“哦”了一声说,你新来的吧。我点点头,男人揭起我的安全帽拉下系带,在我颌下系紧,拍拍我的肩说,以后可要注意了,再让我发现不客气。说罢,男人走了,看他走路的姿势,脚似乎有点跛。 下了班吃罢晚饭,宿舍里的人都出去闲逛了,我人地两疏,百无聊赖地捧起一本小说躺在床上看起来。灯光有些暗,正感觉累,门口探进一个头,说,咋,这些小子们又都跑了?我伸头一看,正是帮我系安全帽带的那人,忙放下书坐起来。他走进来,拿起书一翻说:“你看的书挺不错嘛,我有一本《白鹿原》,咱俩换着看咋样?……你还不知道我叫啥吧,我叫吴有才。别看我名字叫有才,实际我没才……”几句话说得我笑起来。 渐渐的,我和他熟悉起来,也和宿舍里的其他工友熟悉了。有一天吃过晚饭,一伙工友拉我说,小韦,别天天闷在屋里了,走,跟我们看录像去。工地上的生活单调枯燥,我也正想出去散散心。出了门刚走到吴哥的门口,他出来了,厉声问:“小韦,你干啥去?”看他威严的面孔,我嗫嚅着说:“去……玩……”“不行,我找你有事。” 工友们走了,我跟他进了屋。一进门,他就劈头盖脸把我一顿骂:“你怎么能跟他们一起混,这样会毁了你自己!”我没好气地说:“我又能怎样?大学考不上,家里又没钱……”“混帐!”他火了。 平息一会儿,他给我讲了他的故事。他的家在重庆万州一个偏僻的山村,初中毕业以优异的成绩考入重点中学,这时父亲突然病故,母亲抛下他和幼小的弟妹以及年迈的爷爷不知去向。他只有辍学出来打工。这些年来,他四处辗转吃了不少苦,右脚也在一次意外中受了伤,因为他勤快能干技术好,老板让他做了班头。“快三十岁了,我还没讨到老婆啊。还有,我和你一样也喜爱文学,经常写,只可惜我的文化底子太浅了……” “你一定要考大学,只有考上大学才能改变你的命运。”他斩钉截铁地说。 我摇头,哀莫大于心死,我现在对什么都无所谓了,再说,就算我考上了,家里也没钱供我读啊。他说车到山前必有路,钱也许我帮不上你,但我有一颗真诚帮你的心! 那以后,在他的张罗下我从十几人的大宿舍搬到了他一人住的小宿舍。那天,他和老板上街回来,递给我一大包学习资料,当我说“谢谢”时,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也不懂,反正见上面有“高考”两字我就买回来了。工期紧时工地上要加夜班,他游说老板特批我不加班。深夜,我学习完,总有他为我准备好的烫脚水…… 转眼春节到了,工地上放了假。临回家的头天晚上,他说:“小弟,过完年不要再出来了,找个学校复读吧。”然后他拿出500元钱塞给我。我哽咽着推辞:“哥,我不要……”可是等我回家后,打开行李还是发现了那些钱。 一年后,我终于考上了一所师范大学。这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吴哥。我曾去那个工地寻找过,那儿已是高楼林立,早已不见了当年的影子。利用一次出差的机会,我去了他所说的那个小山村,四处打听,有人说搬走了,不知搬哪儿去了…… 我的吴哥,你在哪里?总该让我对你道一声“谢谢”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