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相
吃相也称食相,就是人们在吃喝时的礼仪及姿态、状貌。我们的祖先对吃相是极讲究的。孔子就说过,“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意思是说,席子如果没摆正,或者位置放置不对,就不要去坐;肉如果分割得乱七八糟,随随便便堆在盆子里,就不要吃。 古人宴客时,那套规矩让今人望而生畏:座次要按长幼尊卑排列,尊者或长者正座,卑微者或晚辈门边座;坐必有坐相,年长男子盘腿席坐,中年男子盘腿侧坐;上菜不能随意穿花,一般从主人左侧上;“毋咤食,毋啮骨”“毋刺齿”,吃饭时口中不要发出怪声,不要在啃肉骨头时使出全力撕扯,不要在饭桌上剔牙;喝汤要喝得风平浪静,不能发出哗哗的声音,喝酒要小口慢饮,不能搞大水漫灌;不能用筷子敲击桌子,更不能用筷子指点食物;女性进食规矩更多,需用长袖遮住嘴,不能喝汤,“汤”“荡”相通,意不洁也。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站在全世界的角度来看,对吃相的要求,已经上升到对格调的追求。据台湾作家董桥讲,英国人是极爱讲餐桌风度的,他们一坐上桌子,腰板要挺直,目光不能乱转,谈吐不能飞沫,颈颚收敛,抿嘴细嚼,优缓下咽。到了最后,“就算瓷盘上只剩两粒豆子一朵蘑菇也要细细切削”,且流露出津津可喜的一丝神情,餐毕,再用餐巾轻轻沾一沾唇角。 不过,细究起来,还是我们的祖先对吃的要求来得细致。古人对吃的理解有三个层次:一是吃什么,二是怎么吃,三是如何吃才能体现礼数。 吃吃喝喝不是小事,历史上因为“吃”和“吃相”发生的大事很多,最有名的当数“染指事件”。那事发生在春秋时代的郑国。那天郑灵公收到了楚国送来的一只大甲鱼,甲鱼新鲜又肥美,是上等食材,郑灵公命令厨师把它切成小块放进鼎里煮了。刚巧,郑国大夫子公和子家将要去拜见灵公,半道上,子公的食指突然毕毕剥剥跳了两下,子公对子家说:食指跳一跳,美食快来到。 走进大殿,子公脸热心跳,他的猜测没错:郑灵公神态庄严地守着一只大鼎,大鼎里扑通通跳着粉红色的肉块。子公欢天喜地:我这食指,真是天赋秉异。子公当时的样子,《左传》没有详写。我猜,一定是猴着脸红着眼流着三尺长的清口水。 接下来的事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甲鱼汤熬好了,灵公召集手下的大臣们来尝鲜时,居然没有请“食指大动”的子公。灵公的逻辑很简单——你越是想吃,越是不给你吃;你吃相越难看,越要让你难看。子公的自尊心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接着,他做了一件连他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的事,《左传》用了十七个字来描绘这件事:“子公怒,染指于鼎,尝之而出。公怒,欲杀子公。”子公站在那锅汤前发怒了,我为你做那么多事,难道不配喝一口汤?不行,偏要喝!他伸出手指往大鼎里一探,然后拿出手指吮了吮指头,嘿,还真香。 这一招把子家吓傻了,劝阻已经来不及。郑灵公也怒了:你要是恭恭敬敬给我行个大礼,请求喝一口汤,那是没有问题的。你不请自来,居然把手指头伸进我的汤里,“染指”我的甲鱼汤,吃相极其恶劣。这哪是喝汤,这分明是看不起我这个国君啊。得,你不仁,别怪我不义。后来的事就谁也控制不了了,结果是,子公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心理状态下,拔剑杀死了国君郑灵公。为了一只甲鱼,郑灵公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染指事件”是小概率事件。其实,历史上许多人是不在乎吃相的。如果按吃相来推断形象,许多名人都不配“绅士”这个头衔。 王安石算是其中最奇葩的一个。作为北宋宰相,他出席饭局的次数肯定是很多的。据说,陪他吃饭是宋朝最无聊的事之一,他只顾埋头吃饭,几乎从不正眼看一眼桌子上摆满食品的盘盘碗碗碟碟。他只吃摆在他面前的菜和肉,稍远一点的,他懒得动筷子。 苏东坡是历史上最为知名的吃货,他发明的“东坡肘子”一直风行到现代。他在《猪肉颂》里还原了一个吃起肉来不管不顾的中年男人形象:“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不怕高血压,不怕脂肪肝,我吃我的,与你何干? 民国时的袁世凯吃起羊肉火锅来也是一个“拼命三郎”,由于过分投入,他会把口水流进锅里,鼻涕与眼泪齐飞,肉渣与碎骨同盘。饭罢放下筷子,他马上举起袖子擦嘴,袖子上油污一片,却浑然不觉。 有人问法师如何修行?法师说:吃饭时吃饭,睡觉时睡觉。人怪其陋,法师笑答:有的人,该吃饭时不好好吃饭,或胡吃海塞,或蜻蜓点水;有的人,应睡觉时不好好睡觉,千般焦虑,万般离恨——这人就危险了。可见,吃饭真是不简单啊,既要科学地吃,荤素兼搭,有粗有细,有红有绿,汤汤水水,热热火火;又要美学地吃,不一定像《周礼》那样面面俱到,也不一定那么绅士那么淑女,但一定要收放自如,细嚼慢咽,表情安详而自得。这样的吃相,就是一场庄严的修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