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绿果红
我爸叫张勤,他有个绰号叫“倔巴头”。提起“倔巴头”,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我妈去世早,我大学毕业后,留在市里工作,结婚后,我决定接老爸到市里和我们一起住。 我的老家在大青山,山上怪石嶙峋,只有星星点点的山里红棵子,艰难地生在灰色的石缝中。山里很少有人来,原有的几户人家也陆续搬下山另寻住处了。但我爸偏偏不听我的,就是不肯下山,像岩缝中的那些山里红棵子,牢牢地扎在山里,还把我给他的钱都买了树苗,成天在石头缝里抠来抠去,给那些小树移种培土。 日头还没出山,我已赶回大青山。说实在的,我对老爸不太满意。在这鸟不拉屎的大山里,过这种清苦孤独的生活有什么意思呢?劳苦了一辈子,到市里跟我们过几天舒服日子多好。可只要这番话一出口,老爸就生气,好像抓了他的心肝肺一样。 我百思不得其解,老爸为什么对这个穷山沟恋恋不舍呢?是故土难离吗?是怕我们待他不好吗?还是有别的原因? 来到老爸的石屋,里面空荡荡的。我刚要去找他,就见他挑着土筐回来了。被山风吹成古铜色的脸上布满皱纹,他笑着,身后跟着的黑色小狗摇头晃尾地欢跳着。 “爸,你又抠石头缝去了。”我上前接过老爸的挑筐。 “这么远的路,你又来干啥?我这挺好的。”老爸说。 我俩坐在炕沿上,老爸卷了两支烟,点燃给我一支,自己一支。 “爸,我说啥你别生气啊,你都快70岁的人了,一个人住在这大山里,有个头疼脑热的,谁来照顾你?到市里跟我们一起住也有个照应,我也少一份牵挂。” 老爸笑了,“我去市里住不惯,还是在这儿舒坦。乡书记跟我说了,这山随我施展,他说,‘大爷,这座大山就交给你了,有什么困难找我。’我就想,咱山里人没什么能耐,只能从石头缝里挖出点儿有用的东西。我把原来的山里红棵子都嫁接了山楂,鼓捣出一个山楂园了。”老爸眼里放着光。“儿呀,我这老山货,在这山里才有用武之地,到了城里,只会吃饭、睡觉,睡觉、吃饭,一点儿用处没有,让人笑话啊!” 我无话可说。 第二天一早吃了饭,老爸让我扛着工具,他自己挑了满满一担泥土,嗖嗖地走着,走了一会儿,那扁担在肩膀上一抹,又换了一个肩,回头和我说:“儿呀,不用担心老爸,我还能干几年。” 我笑了:“那也得注意身体呀!” 到了山上,老爸撂下挑担,擦擦额上的汗水,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山石间他亲手培植的各种树苗。满脸的皱纹笑成了菊花。他兴奋地告诉我,“这片是山楂园,那片是落叶松,左边是洋槐,阴坡上是红松……再过几年,夏天会一片葱绿,秋天能红果满山。”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老爸这样高兴。老爸则说干就干:“儿啊,我们给树培土上肥吧。”我在老爸的指导下给树苗培土抓粪。所有的树苗都是从山下挑上来的客土栽植的,我心里暗暗惊讶,从山下往山上一担担挑土,老爸这是挑了几千担土了啊!我望着这繁茂的各种各样的树木,再望望老爸,心里又感动又酸楚,每棵树里流动的树液都是老爸的心血和汗水啊! 第二年,我申请去西藏工作3年,走前和乡里联系要多照顾我爸。但老爸还是没有等我工作期满回来。待我再回大青山时,只有老爸留下的红果绿叶在大青山闪烁着,沟壑间流着的那湾清澈溪水仿佛唱着悠扬的颂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