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遇故地
尽管还是正月里,但春意已显,阳光照在身上有种暖洋洋的感觉,从车窗外望去,河岸边已冒出绿意的柳条在暖风中有些兴奋地飘舞着。 这个春节回家乡,和往常一样,大年三十夜,我们兄妹几家聚在一起,有的炒菜、有的端菜,热热闹闹共度佳节。可没了父母的相伴,这个时候的心情总是黯然的。大前年的年三十夜,与父亲一起过春节的情景还恍若眼前。那天,我们特地把父亲从医院接回家,共同举杯相庆,看着满桌的酒菜和满堂子孙,父亲笑得很开心。可转瞬间父亲已驾鹤远去。端起杯来,一股热流往眼眶涌动。正月初一一大早,我们兄妹和膝下儿女就按家乡风俗,上山给父母拜坟岁。天还蒙蒙亮,山道上已人流如织,如赶集一般。山中不时有爆竹声响起,山野的清新夹着火药味随风吹来。山林青翠,墓碑上用朱红油漆新描摹过的字迹透着光亮。抬头望去,启明星还挂在天边。隔了多年,父亲又和母亲相聚在一起,父亲这个19岁随军南下、铮铮铁骨的北方汉子最终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江南这片沃土。不禁想起清代龚自珍《己亥杂诗之一》里的诗句:“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以往春节回家,陪伴父母,我哪里也不去。现在突然空荡荡没了着落。翌日,便偕家人驱车去绍兴柯岩风景区游览。绍兴是我的出生地,当年父亲在这一带工作多年。从最早南下随军驻在城区,后又转业调至城外山区的铁矿基地,所以这里的一景一物对我来说都是那么亲切。泛舟鉴湖,沐浴春光,青石叠砌的悠悠古纤道,将宽阔的湖面劈为两半,远处的石桥和游人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湖水上。我呆呆地望着,似乎在寻找父母的身影。风景区里的鲁镇,是按照鲁迅小说所描写的风土人情建造的,那戏台、那飘着酒香的店铺,让我想起孩提时的光景。 返程途中,导航出了偏差,不想车开入了诸暨方向公路。蓦然,透过车窗,路边指示牌上“漓渚”两字跳入眼帘,多么熟悉的地名,这不是自己幼年生活过的地方吗?心头一阵惊喜。多少次梦里回到这里,可都是模糊一片。我听母亲讲过,当年父亲调到这里的铁矿基地不久,她怀抱不满周岁的我也随后而来。母亲在附近村中给我找了个保姆,自己就投入到火热的工地建设中。她偶尔抽空回家从窗户里匆匆看我一眼,有时见我在哇哇大哭,悄悄抹下泪又掉头而去。因为困难时期,私下里保姆经常会拿些我吃的奶糕带回家,母亲知道了也不吱声,因为她家也有小孩。后来我会走路了,就上了矿区幼儿园。夏日,自个儿拿只茶缸去买冰棍,踮起脚,伸向窗口。服务员却见茶缸不见人,伸长脖子往外瞧,见是个小孩,哑然失笑,便故意问,你是谁家的孩子?有钱吗?我就把手里的钱往上晃。我3岁那年的夏天,矿区工程下马了,父亲调往外地赴任。去报到那天下午,母亲正给我洗澡,当转身去拿东西,就一会儿的工夫,发现我不见了。忙出门四下寻找却不见踪影,问邻居也不知道。这下,母亲急了,出了矿区,沿公路一路寻去。走了很远,在一个岔路口,有一村民告知,见过一个光身的男孩,已被一农妇领到了附近村庄。母亲急奔村里,几经打听,终于找到那位农妇家,只见我正坐在堂前的椅上安静地吃着煮熟的土豆。那农妇说,她是在公路上见我光身一个人边哭边走,便上前询问去哪里?说是找爸爸。她看公路上危险,就把我领到家中暂且安顿,等待家人来找。原来父亲前脚刚走,我趁母亲不注意,也拔腿而去,大概认为父亲拎着包上车站,就懵懵懂懂地沿着公路追去。母亲了解了原委,眼泪就下来了。她向农妇一再道谢,先前的气恼和焦急早已变成了万般柔肠。这件事,我已不记得,可母亲印象深刻,曾多次提及。她可能不仅认为我那时人小鬼大,更感到小小年纪对父亲的那份情。 打小离开再未回,如今无意间路遇故里,好像是冥冥中的安排?当记忆的风,再次穿过岁月的长廊,遥远的往事又浮现在脑际,也涌起了对曾经相助之人的感恩。我特意让车在周边转了一圈,可满目都是新建的房屋,无从知晓哪里曾是我住过的地方,也不知那善良纯朴的乡人今又在哪里?此时,凝望故地,思绪如潮,我更加怀念起父母和那段如泉水般清澈的时光。父母虽已远去,往事成烟,但他们留下的爱的故事依然在心海中奔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