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尘
记得小时候,我和哥哥放寒假后,母亲和别家的母亲媳妇们一样,就忙碌了起来。母亲的首要任务是张罗着家里年前的大扫除,用我们老家话就是“扫屋里”。 每年的这一次大扫除,计划用的时间是一天,母亲会给邻里说:“我明儿扫屋里,后儿拆洗”,其实也就花费一个大白天一大晌儿的时间。这次大扫除,是在把家里能搬动的东西都要搬走移位后,里里外外、前前后后、上上下下都要彻彻底底清扫一遍的。我记忆中大扫除的日子,天气永远是冬日里人们喜欢的样子:云朵洁白飘逸,天空湛蓝悠远,阳光绚烂多情,风儿羞涩温柔。 这天,全家人都要早起。我跟哥哥一般都是在母亲做好早饭后被母亲从被窝里叫出来的。吃过早饭,大扫除就在太阳翻过东边院墙,把明黄的光芒照射进我家前院干净的地面上拉开了序幕… 在母亲的指挥下,我跟哥哥一般负责把每间屋子里的小家什往院里暖阳下摆放。搬东西是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搬,所以小东西在暖阳下也就一滩一滩的铺排开来。睡屋里,炕席被褥全都被搬了出去,露出泥胚炕面。哦!炕席下面往往是一个惊喜出现的地方:一张老照片,母亲做布鞋的鞋样子,一张父亲记着账目或者父亲给母亲抄写秦腔戏词的纸张,我们小孩子折的小玩意等等…拾起来,每一个东西好像都值得玩味,自己知道的,嘴上说两句相关的,不知道的,拿过去问一声母亲,间或引起母亲一些回忆,母亲手上活计不停,忙碌中答复我们两句……我们在家里窜前窜后几十趟后,屋里的零碎东西就被搬完了,只剩下一两件搬不动的大家具。偶尔,我会站在屋门口,惊奇的多看一眼屋子里那一刻的空空荡荡。 母亲确认过再没有可搬的东西后,就准备清扫。只见母亲先用头巾把自己的头和口鼻都包住,戴上护袖,再提起一把父亲做的带有靠背的高脚椅子和一个长把儿扫帚就进了屋子里,椅子一会儿被放在炕面上一会儿被放在地上,母亲踩在上面,分别扫除屋顶和墙面上的灰尘。我很多次跑到屋门口朝里面看,总会被母亲赶走:“看啥里嘛?灰大弥的很,赶紧出去!”……等到母亲呼啦啦从一间屋子里扫地出来后,这是第二个出现惊喜的时候,其中数玻璃小弹珠(在黄土地面上挖几个小坑,在规定的地方用手指把小弹珠弹进坑里就算赢家,弹珠就归谁)和石子儿(玩抓石子儿)最多,这会子都跑了出来。赶紧像碰到宝贝似的拾起,吹吹灰土擦擦干净,就装进了衣兜里,哪怕当天晚上,他们就从衣兜里跑出来,再钻进犄角旮旯也无妨。母亲扫出来的这一堆垃圾里偶尔也会有照片。这时候捡到的照片大都是从原来挂在墙上的相框里掉下去的。母亲喜欢把照片镶进大相框里。相框是父亲做的,父亲有一把裁玻璃的刀子,玻璃是别处找来的旧玻璃。相框前后有两层,前面是透明玻璃,背板是纸浆板。母亲每次大扫除都要把照片重新整理一次。她先把照片按照自己想要的顺序摆在相框的玻璃上,然后盖上背板,就由父亲用钉子把背板卡在边框上。母亲把相框擦拭一遍后,父亲就把相框斜立着挂在有七八十公分高的半截立柜的柜面上方。(后来我们慢慢的长大,照片也多了起来,母亲让父亲又做了两个相框。如今,家里砖木结构的大房子里面流水院亭走廊墙壁上,被母亲贴了好多的照片。我们回到老家,时常会在照片前驻足、回忆…)相框挂在墙壁上,对我来说太高太远,我有时候会站在柜面上去看照片,但是,大扫除这天,我可以近距离更清楚的看那些老照片。在母亲整理相框时,我往往会蹲在母亲身旁,一张一张的捡起照片指点着看、问,我捡拾着少不更事的记忆碎片,母亲也回忆着各种过往……大扫除这天,好像很多美好的往事也都被从脑海中翻腾了出来,再次给我们带来了喜悦和欢快。 记得那时候最难扫的就是厨房。厨房里面的瓶瓶罐罐锅碗瓢盆零零碎碎很多。小时候家里的厨房是土木结构的,坐落在院子东北角。厨房盖的比较低矮狭小,虽然墙上开有南窗和西窗,但光线还是不大好,那时候大锅大灶烧火做饭用的是粉碳,加上空间小,碳灰和油烟都比较大,母亲往往把扫厨房放在最后清扫。没次扫完厨房出来,母亲头巾上掩盖有口鼻的地方就会出现两三个黑色的圆圈。厨房清扫完毕后,母亲或者父亲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些白土,和上水搅拌均匀,用脸盆盛着,会拿大刷子蘸着白土水把厨房的墙面全都刷新一遍。开始刷上去是土黄色,过一会儿风干后墙面会显得白亮好多。对于厨房大案板周围和炕面周围一臂长高度的墙面,母亲也会重新打扮一番。母亲先用滚开水烫一大盆稀一点的面浆糊,然后用父亲从村干部家或者有文化的人家找来的旧报纸,按照报纸的高度,用大刷子把面浆糊刷在要贴报纸的墙上,紧接着便用小扫帚把报纸服服贴贴的扫贴在墙上。(后来的墙都成了水泥内墙,批过腻子粉后很白净,再也不用每年刷墙,后来的炕围也换成了花布炕围或者区分墙壁颜色的漆炕围,母亲也不用再刷墙围了) 母亲把所有墙面处理完后,就用抹布开始擦洗屋子里没有搬出来的立柜和窗户等(长大一点时,这个活计我就帮着母亲来完成了)。屋子里的大件擦洗完,再用抹布擦洗搬出去的小物件,母亲擦完交给我和哥哥,再由我们一件一件拿回屋子,母亲最后归置停当。这时的睡屋里,走进屋门,迎面是立柜一面靠墙一面靠炕沿放在地上,柜面中间部分墙面上,从上到下依次是悬空的大相框,下贴一张年画,靠着年画,茶壶摆放在柜面中间,四周倒扣着的小茶杯众星捧月般围拢着茶壶摆放,茶叶筒靠墙站在旁边,稍微远点的地方,靠墙摆放着母亲和我搽脸的雪花膏,也对称放在茶杯两边。再后来,记得母亲买了两个小花瓶,里面插有两束四季常开的艳丽的布花。进门立柜不靠炕沿的那一端,放着属于父亲的一个箱柜,里面有父亲做精细手工的工具,有父亲的记账本等重要宝贵的东西,也装过我们从地里回来父亲奖励给我和哥哥的黄元帅苹果,这个柜子那时候都是锁着的。直到现在我也都喜欢父亲那个箱柜里面的味道。箱柜前面靠门口的地方,脸盆架高高的站立在屋子里。当屋子里这些东西摆放回各自的位置后,刚才还空落落的屋子瞬间就变得温馨充实了,可供我玩耍的地方是被母亲已经铺好的平平展展的整洁大炕。 一般到了吃晌午饭时,屋子里基本就收拾停当了,只有院子里会剩下第二天将被拆洗的被褥、床单和衣物,太阳也已经变得很是懒散,母亲给家里前前后后的地面上都零落的洒了水。水洒在地上,晕染出一些好看的或者怪诞的图案,伴随着一股好闻的泥土气息在家里荡漾开来,家里前前后后感觉都是崭新亮堂的,令人欣喜。晚上坐在炕上,零星识得一些字的时候,炕围报纸上的图片和文字就又增添了一份意外的喜悦。 现在,我们年前清扫自己的小屋子,扫、擦、抹、拖,但少了很多儿时的趣味。家电柜子在固定的位置一成不变,墙壁上也不会有翻新变化,唯一可以变化的是把我的花儿们给她们换换位置:长期居住在花架上的花儿,让她们也坐在窗台上看看外面的风景;长期待在窗台上直面日头迎接风雨的,也让她们在舒适惬意的花架上芬芳滋长;再不就是给置物格档里换一换摆件,或者给摆件换个姿势;年前再去花店或者花卉市场买一盆喜欢的花和一束插花;买几张红艳艳福字贴在窗玻璃上…… 这浩瀚无边的宇宙啊,奥秘无穷尽,而人这种神奇物种赋予自己的所谓人生,被裹挟在无常变化的世事里,眼看着年华似水流逝,无可逃遁的要体会和承受生命中的无能为力和不可预知。而今的我,生命已逝去一半,虽然不尽人意处很多,但,生命只要一息尚存,我继续会用余生,去努力留存、感受生的各种美好气息,尽量少点自身所能感知的遗憾!尽管,我的认知告诉我,生命逝去后,生命本身什么感知也不会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