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层底
昏黄的油灯下,彭大妈还在纳着鞋底,一针一线很慢,但时间过得很快。彭大妈望着渐浓的夜色,望着沉入寂静的乡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床上睡着一双儿女,均已进入甜甜的梦乡,他们的鼻翼轻轻翕动着。桌上是两只洗濯得很干净的书包,明天是开学日。可报名费还没着落,还等待这双布鞋的出炉。可眼下,一只鞋才绱好,另一只鞋底都没纳好,看来无论如何都不能交货了。彭大妈心里那个急啊,真是火烧眉毛。可急有什么用呢?天色是慢慢转白了。看着那一双睡得很甜的儿女,彭大妈想着明天如何去报名? 天色还是执拗地转白了,曙色扑窗。彭大妈的忧愁更深了一层,她都不想开门迎接这新的一天。 突然木门笃笃地响起,彭大妈心里一惊,莫不是李嫂来拿鞋了。这可怎么办?彭大妈一时无措。可门还是笃笃地响着,好像不开门声音不会消失。 彭大妈无奈开了门。 “我都急死了,我那位说明天就开学报名,怎么鞋钱到现在还没给。”李嫂气喘吁吁地说。 “我的鞋还没做好……”彭大妈越说声音越小,因为说好开学时让她的宝贝女儿穿着新鞋上学。 “什么做没做好,报名要紧,鞋子不急。”李嫂好像忘记了之前的约定,硬是将钱塞给彭大妈,然后没有停留走了。 彭大妈捏着钱,久久没有动弹。 “妈,还做鞋啊,还不睡啊,你现在可晓得几点了。”儿子嘟哝着。儿子现在外地一家很好的企业上班,拿着很高的薪酬。这不刚结完婚回来探亲,看望妈妈。 妈妈说:“我知道,可鞋子没有做好啊,明天黄大娘的女儿出嫁,鞋要带走的。” “又是黄大娘李嫂的,那都是过去的事,你不是给他们做了鞋他们才给钱的,那是交易、买卖。”儿子不耐烦振振有词地说。 “你这个孩子,没有他们,你们有学上么,我们怎么度过那些日子。”彭大妈不觉堕入那些过去的遥远时光。 那时老伴刚去世,孤儿寡母,又没一技之长和稳定的收入,完全靠着几分薄田瘠地维持生活。可想而知,生活是何等的艰难,常常入不敷出。特别是到了逢年过节和开学季彭大妈就犯愁,因为一日三餐都愁,何来闲钱上学和过年过节。看到彭大妈如此,村人就怂恿善针黹的彭大妈做鞋卖。彭大妈说:“鞋卖给谁呢?”村人说:“卖给我们啊。”“你们?”彭大妈狐疑。因为都是乡里乡亲,知道生活都不宽裕;就是要鞋,一年能有多少呢?但出乎意料,订单是源源不断地送来,鞋子有点供不应求了。特别是逢年过节或开学,村人都主动先送钱来预订,好像不预订鞋子就落空。后来彭大妈知道村人为推销自己的鞋子,发动亲戚朋友购买,并且每人每年都存了好多双,还在村里形成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凡婚娶均要准备几双新鞋,至今都保持这种习俗。彭大妈仰仗村人的帮助度过那些艰难的时光。 “妈,我先睡了。”儿子的话语打断了彭大妈的沉思。临了,儿子又嘀咕一句:“一双鞋值多少钱啦。” 彭大妈明显听到了儿子的嘀咕。彭大妈望着儿子不懂事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妈,我糊得袼褙怎么样?”妈望着两鬓已斑白的儿子笑了。儿子知道帮助妈了,并且袼褙裱得胜过妈了,因为妈老眼昏花,浆糊常常抹得不均匀,布料也铺陈得厚薄不一。袼褙由儿子承包了。 但纳鞋底和绱鞋还是由妈妈操作,毕竟这是技术活,是见功底的活计。虽然妈妈手脚慢了,但技术不见老,针码匀细,鞋底板实,鞋帮绱得那是天衣无缝。儿子很佩服,说妈妈越发如火纯青了。 日光灯下,儿子陪着妈妈,饶有兴味地看着妈妈走线。妈妈说:“你先睡吧。”儿子说:“我不累,我陪你。”说罢,还懂事地轻轻在妈妈肩背上擂着。 看着妈妈做鞋的背影,儿子突然心思游移,想起小时候的时光,他常常在睡醒的间隙看见妈妈在灯光下劳作,那一针一线缝制了多少双布鞋,缝制了多少时光,缝进多少情意。 千层底,那是情感的见证。 儿子理解了妈妈为何一直做布鞋,并且坚持按老价格出售给村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