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梅|云深不知处

　　走进明岩洞，怪石嶙峋，山洞幽幽，一股阴冷之气扑面而来。想起电视剧《老九门》在这里取过景，感觉还真有些阴森森的。幸好在洞穴的顶端有一个洞口，可以看到天空，让人心里稍安。那个洞口看起来不大，周围长着些许野草，有极细极细的水流从洞顶流下，流到岩石的末端在重力的作用下呈弧形撒开，形成淋浴一样的水雾，给这个阴冷的山洞增添了一丝生气。

　　“昔日寒山问拾得：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置乎？拾得云：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这是几乎影响了我一生的心灵鸡汤。俗世万象，难免会碰到棘手的人，棘手的事，每当心情郁结，我都会拿出这段话看看，心情就会得到莫大的抚慰。

　　环顾这个阴冷潮湿的山洞，默念着不知读过多少遍的“寒山问拾得”，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拾得将庙里的剩饭装在竹筒里送给寒山吃的故事。据说寒山在这个洞中隐居了七十多年，如果不是亲身来到这里，我绝不会想到，在“寒山子，居寒山，题诗多在溪石间”这样的美好背后，寒山其实过着常人无法忍受的困顿生活。

　　没有人知道寒山姓甚名谁，从何而来，人们只能从他留下的诗歌中，听他自述：“寻思少年日，游猎向平陵，联翩骑白马，喝兔放苍鹰”，年少时寒山也曾有过鲜衣怒马的快乐时光。青年时，和所有的年轻人一样参加了科举考试，谋求一个前程，但是不曾想，落选了。“书判全非弱，嫌身不得官”。据《唐六典》记载:“吏部……以四事择其才，曰身、言、书、判。”唐代选拔官员有四个标准，分别是身材丰伟、言词辩正、书法遒美、文理优良。寒山书法和文章都不错，可惜身材相貌不够漂亮，所以落选了。但是也有人引用寒山的另一首诗：“…东守文不赏，西征武不勋”，认为寒山文治武功平平。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寒山终是与仕途无缘。在古人的价值观里，出仕是唯一体现人生价值的途径，寒山无法面对家人的期许，只好流落京城，“浪行朱雀街，踏破皮鞋底”。多少次的挣扎求索，多少次的无奈徘徊，寒山下江淮，游吴越，最后来到了天台山，“一往寒山万事休，更无杂念在心头”，终于在佛国仙山的山林溪水间，做了一世的隐士……

　　隐居是中国特有的文化现象。情殇、仕挫、命运坎坷，都会让人萌生隐居的心思，远离纷繁尘世，卧看清风明月，静听鸟鸣山幽，那是怎样的惬意！但现实并非如此！寒山戴着用桦树皮做的帽子，穿着破衣烂衫，踢挞着一双木拖鞋，行走在山林旷野，渴了喝山水，饿了吃野果，困了就在四面透风的山洞里席地而卧。从最初的挣扎彷徨到后来的心无杂念，这期间，要经历怎样的心理煎熬和自我超越，才能摆脱世俗的束缚，跳出主流的价值观，独自为自己寻找一个生存的依据？寒山有诗云：“岩前独*坐，圆月当天耀，万象隐现中，一轮本无照。”月亮在禅宗比喻心性本体。观想月轮是佛法实修中的基本法门。这种天心月圆，天人合一的境界让寒山得禅意而忘俗身。但是寒山并没有剃度出家，他也没有远离尘世。他选择了劝世。他常常对人们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甚至会**，人们把他当疯子，用棍子赶他，但他丝毫不在意。没人懂他，他就把自己悟道的智慧化作诗题写在松林山石上。诗词语句浅显通俗，明白如话，透着浓浓的禅意。如果说每个人生来都自有使命，许多人恐怕至死都没能找到这样的东西，而寒山显然早早便已觉悟。

　　“昔日寒山问拾得：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置乎？拾得云：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这是最著名的《寒山问拾得》，流传千年，至今仍被人们拿来做心灵鸡汤。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每每遇见不堪的人，不堪的事，内心纠结时，我就喜欢拿出这段话看看，“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这句话总是能唤起我内心的力量，从而坚定的走自己的路，不妥协，不将就，把生活过成自己想要的模样。不过如今年龄渐长，再读这句话，才终于悟出了寒山的智慧：对于那些不尽如人意的人和事，还可以多角度的去理解和包容，毕竟，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

　　走出明岩洞，明岩寺侧角的飞檐吊钟，与清俊的山崖、绿树和山花，掩映成画。这个寺庙其实和寒山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它是在寒山离世两百年以后才建起来的。建寺的初衷，也不全是因为寒山，更多的是一位来自钱塘的禅师。这位禅师追寻寒山的足迹，在明岩洞里苦修了20年，感动了吴越皇宫中的一位贵人，这才为他修建了寺庙。寒山生前籍籍无名，但在他身后，不仅有钱塘禅师追寻而来，那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为他折服，清朝的雍正帝将他的诗收入《全唐诗》，并将他和好朋友拾得封为“和合二圣”，不仅如此，寒山的智慧超越国界，美国嬉皮士将他奉为偶像，他的诗一时之间风靡欧洲。著名的奥斯卡影片《冷山》“ColdMountain”，其实作者的本意是“寒山”。寒山身后声誉甚隆，在某种程度上这又何尝不是“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不过历经千年岁月，明岩寺早已坍塌，如今的明岩寺是后世重新修建的。寺院门匾原是“明岩古寺”，现改为寒山明岩寺估计是借寒山之名发展旅游业的考虑，不过香火似乎不是很旺。当然，寒山从来就不是潮流。享受独特、乐于啜饮每个相似的心灵都品尝过的孤独，这才是寒山的气质吧！

　　走出寒山明岩寺，回眸远望，古木参天，山崖陡立。云雾缭绕，有童子朗朗的声音自远方传来：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作者简介

　　王雪梅，女，浙江台州人，现供职于台州市黄岩区广播电视台，主任记者。